由于刘宇亮前面一系列奇葩行为,整个勤王军里面,无论文武官员,没人真正看得上刘宇亮。孙传庭表面对刘宇亮这个首辅尊重,实际平日总会不经意流露出对他的轻视,刘中堂此前没有发作,但都在小本子上记下了。
庞雨转身看着庞丁,庞丁低声道,“昨晚刘中堂上本弹劾六名将官,和孙都堂在县衙大吵一场,因为在场人多,后半夜就传到了各营中,保定营有近百人连夜跑了,刘光祚到孙传庭帐前哭诉,陕西抚标原本已经在造饭,听到消息后关闭营门,跟着宣府、大同、延绥各部都关闭营门,孙都堂派去传令的人都进不去,孙都堂只能一家家当面去谈,不知何时能让各营出兵。”
保定不属于边军体系,从各个方面分析,刘宇亮选择他杀鸡儆猴最为合适,是深思熟虑过的,然后奏本里面继续弹劾李重镇和刘钦,这两人属于宣大督标的营头,一个中营一个右营,都是贾庄时卢象升带着的,卢象升一死,这两人罪责明确,而且没有后台,弹劾他们没有风险,罪名也写得不少,主要是避战养寇逍遥歧路,对李重镇不算冤枉,但刘钦在贾庄时被卢象升派去救援其他城池,严格说来并不算逍遥歧路。
孙传庭自然也明白,他稳了稳心神才道,“中堂大人明鉴,今日各营奋勇,安庆营更是将鞑子大道截断,两三日间若是冰面开化,当解救百姓无数,便是一场大胜,我各营士气大振,事尚有可为。即便是刘光祚,今日领兵在北岸游斗经日,也斩首西虏一级,下官叩请大人,这奏本是要呈皇上御览的,送上去就没了转圜的余地,实不宜此时干这等事,为万千百姓计,万不可自乱阵脚啊。”
“刘宇亮为啥弹劾这么多人?”
杜雷迟疑一下终于道,“天亮后军前正法。”
刘宇亮奏本中弹劾最厉害的是保定总兵刘光祚,说他虚占兵额,坐望养寇恇怯不法,再加一个杀良冒功,罪名都是一长串。这刘光祚在崇祯十一年就多次被弹劾,皇帝对他本就不满,刘宇亮对此很清楚,这次清军入边以来,刘光祚打仗不济,又在吴桥带头哗变,最重要是实力也弱,保定正兵营兵额三千五百,从保定调动过来的时候只有三百五十人,并非是三百五十家丁,而是能调动打仗的只有三百五十,弹劾的罪名倒都没冤枉他。
杜雷迟疑一下道,“布颜的牛录,其实是两个牛录,但他管事。”
眼下正是用兵的时候,这一本上去肯定会造成军心动摇,如果内阁真的要拿一个武官杀鸡儆猴,以此时勤王军的状态,可能适得其反。
庞雨仰头看着东方的朝霞,“我一点不奇怪。”
屋中右翼的大小将官都不说话了,堂中众人都听他说话,虽然大家都知道杜度地位一般,但毕竟是右翼统帅,清军号令森严,军令的执行是十分严厉的。看杜度的态度,就是要把那庄子攻下来,各个将官有点丧气,互相之间交换眼神,希望有人反对,但并无人站出来。
这次被阻截的又不是全军,只是正红旗的一小段,原本该是正红旗自己的事,其他各旗从上到下,没人愿意在最后关头再去进行高伤亡的攻坚。
刘宇亮坐直后整理了一下官服,义正辞严的说道,“孙军门言重了,弹劾恇怯逗留之将,正是为万千百姓计,老夫跟军门一样进士及第,论边才或许不如你,但这为民之心,是不在他人之下的。”
庞雨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头道,“听这意思,可能一个营头的骑兵都不会来。”
孙传庭气得呼吸都不均匀了,无论边军还是内地兵马,若要拿到桌面上来说,没有一个将官不能治罪,个个都有吃空饷喝兵血,抢掠乡间杀良冒功的也不在少数,多年弊病累积如此,总不能都一并弹劾,那用谁来打仗。
杜度这个右翼副帅担起主帅职责,因为自身地位不高,一路尤其小心翼翼,虽然在济南耽搁了时间,但北上之后总体顺利,跟随的明军虽多,但只能算是找了点麻烦。
庞雨根据望哨的指点,也用远镜观察敌阵,望哨说的亮甲的不一定是巴牙喇,所谓白甲兵是个身份,很多清军甲兵也是穿的金属甲胄。
庞雨用远镜看到了那几门将军炮,这种炮是旧式火炮,身管粗短膛压不高,射程和威力都十分有限,优点是比较轻便,但炮架低矮车轮很小,在庞雨看来并不适合远距离机动,因为以前产量巨大,各地很多州县用来放在城墙上守城,不知道眼前这几门是入边后抢的还是一路带进来的。
孙传庭听刘宇亮抬出内阁,心头气不打一处来,刘宇亮自己就是内阁首辅,内阁中哪个阁老能逼迫他。
他大声说完,看也没看刘宇亮,扭头就走出了二堂。
杜度扫视一圈堂中平静的道,“下面调派各旗。”
杜度声音沉稳接着说道,“但眼下还没出边,并不是不打仗了,既是汇成了右翼,那意思便是一体,哪家遇到难处办不过来了,就要四家一起出力,这便是行军打仗的道理,这才赢下着许多仗来,扬武大将军在的时候是这个道理,现在还是这个道理。今日是正红旗遇到难处,但哪家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若是都光顾着自个,最后谁家也顾不了。”
“表面看来,是跟各营将官结怨已久,所以弹劾这么多武官,但实际上,他只是弹劾孙都堂一个人。这次鞑子入边破了几十个城,卢象升担了前半段的责,后半段还得有一个人担。即便永定河这一仗赢了,他不觉得能抵消整个入边的责任。永定河这一仗,刘宇亮恐怕觉得战败的可能更大,他有咱们给的一百多个人头的战功,还不一定能保他无虞,永定河这一仗若是输了的话,对他倒是好事。勤王军两个上官,终究来说,他的对手只有一个,就是孙都堂,你勤王军军心瓦解不瓦解,他可以不在乎,提前上一本,万一胜了是他鞭策有功,若是败了,他有言在先,但无论胜败,孙都堂治军无方跑不掉,终归能把孙都堂顶在风口浪尖,担下这后半段的罪责。”
刘宇亮神色仍是温和,他偏头思索一下,不紧不慢的道,“这一本老夫必定要上,孙军门若是有异议,大可另上一本分说,看谁有道理罢了。”
距离王庄一里外,黑压压的清军在东、南和西南三个方向集结。
“大人,东面列阵清军步骑约两千,亮甲鞑子四百,仍有后续人马到来,三面已见清军估算约三千,亮甲鞑子七百上下,东面路面见将军炮五门。”
勤王军加一个首辅视师,指挥体系混乱低效,孙传庭这个督师原本就当得别扭,但一般不会当面违逆刘宇亮,对方毕竟是内阁首辅,两人的地位差距相当大的。
“下官的意思是,京师可用之兵便是此数,军中积弊已久,非是今日才有本内情形,当此用人之际,既前令戴罪立功,今日又突然奏本定罪,军中一时人人自危,还怎么打仗,若是再出哗变,本官怕是劝不来!”
只看弹劾名单,刘宇亮显然是私心作祟,当日吴桥哗变,保定营最先闹事,刘宇亮肯定是记了刘光祚的仇。这好歹算事出有因,其他几个里面,曹变蛟、李国政都是陕西来的,他明知道这两人是孙传庭的心腹,现在还要弹劾,是明摆着打孙传庭的脸。
因为三十里铺伏击的事,右翼军都知道那庄子的南兵不好打,费扬古问了好几次,也没人主动说愿意调兵去攻,会议一时冷场,杜雷的脸色颇有些难看。
“少爷,被弹劾的人里面也有你。”
杨村一直没有城墙,清军左翼轻松的扫荡了城镇,现在右翼也从多条道路汇聚到杨村,然后从这里过河。
不过庞雨并不惊慌,只要勤王军的各营开始牵制,必定会分散清军兵力。
这时庞丁匆匆从北面围墙过来,他来到庞雨身边,都在耳边低声道,“大人,方才周遇吉的两个哨马冲进来报信,我接的消息,武清那边出事了。”
清军的主要阵线在东面,从王庄看过去是逆光,很多细节分辨不清,但看得出清军步骑混合,不是单纯的步战攻坚阵型。
刘宇亮摇摇头叹口气,“伯雅边才了得,但这性子就是急了些。那老夫问你,本内所劾各官各项,可是实情?”
在努尔哈赤时期,杜度曾经是四小贝勒之一,是镶白旗的旗主,天命后期被夺了旗主位置,之后转入正红旗,虽然还有些自管牛录,但地位一落千丈,封号是多罗安平贝勒。
这一封奏本表面只弹劾武官,实际会给内阁和皇帝暗示孙传庭治军无方,皇帝和杨嗣昌都不满孙传庭,认为他带着大军纵敌不战的情况下,这一本的后果可能是很严重的。
王庄村内光点闪动,成排的安庆重步兵沿着村庄边缘的土墙部署。
勤王军中王朴最是跋扈,杀良冒功最狠,但他实力最强,刘宇亮不敢动他,奏本中只字未提,杨国柱资历最老,在边军中素有威望,刘宇亮也不动他,其他的延绥等镇来的都是低级军官,用不着浪费笔墨。
……
孙传庭没好气道,“下官没有什么不好调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