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过来听了,没有责怪跑脱了塘马,只是简短的道,“清完路撤退。”
涂典吏毫不犹豫道,“用骑兵在王庄外围戒备,防止我们出击。放弃车架,把物资直接放在牲口背上驼着,走野地绕过王庄,这样能带走人口、牲口和物资。鞑子会先保马,然后是牛,再下来是人,然后是骡子和驴。”
匆匆清理了路面后,其余人便开始撤离,杨光第仍站在官道上看着北方。
官道上的光点摇晃着近了,杨石三几人回到路面下,和秦九泽等六人手执步弓,安静的隐伏在黑暗中。
北方的蹄声渐远,这里剩下的三匹马非死即伤,杨光第没办法追过,现在游骑兵需要尽快撤离。
“以目前的形势,河心开冻鞑子会想什么办法?”
这类经过的车架队没有什么价值,游骑兵只是目送他们远去。香河至武清的清军云集,左右翼之间会有许多消息需要传递,塘马是更好的目标。
杨光第看出陈斌有些失望,当下不敢多说,跟着其他人一起,把路面上的尸体拖开。
豪格略微放心,这是他并不愿意再次返回河西务的原因,这是他们经过的地区,之前杀死的人都未掩埋,道路沿途倒毙的人畜更是数不胜数,他的旗下已多次出现瘟疫,这种瘟疫极为凶猛,两三日间就会暴毙,因为应对得力,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豪格心头一股怒气升起,他等了片刻道,“达尔汉你派人告诉他,河西务这个桥要紧,正蓝旗只有五百人在这里,还得防着通州的明国宣大人马,河道眼看开冻,杨村过来还有六十里,他在跟那明国人马纠缠,想等到啥时候,我就在河西务接应,不会再往南去,让他立刻北上汇合。”
道路上的清军往来频繁,白天的时候通过远镜侦查,发现了正黄旗的行军队列,道路上一整天车架都没断过,到天黑前才全部过完,眼前这一长串可能是掉队的。由于处于左右翼之间,路面上的清军防备松懈,只顾埋头赶路,完全没有警惕的模样。
陈斌的声音响起,周围埋伏的游骑兵纷纷放箭,官道上马匹嘶鸣,当下一名清军连中两箭,灯笼和火把跌落在地上,光线顿时黯淡下去。
达尔汉点点头,“右翼通报永定河上开裂,午时前后镶蓝旗陷了两个车架,之后在冰面上铺了草木,还能接着过车架,另外一个渡口的镶红旗是陷了骡子,铺了些东西也能继续走,就是不知明日是否还过得。”(注1)
一群包衣在桥头两侧堆积大量柴火,按照原本的计划,右翼应该加快速度,在两天内通过这座木桥,以在河流解冻前脱离水网洼地区域,到时就会烧毁桥梁阻截追兵。
……
马匹一声长嘶,当下那清军的坐骑原地跳动起来,其余坐骑受到惊吓,队列立刻停下,那背旗鞑子刚好在伏击圈外。
豪格转头看看他,领头这人就是正蓝旗的满洲固山额真达尔汉。
听到动静的陈斌大步走回,杨光第连忙捡起地上那支火把吹了一口,火光亮起后凑到那鞑子跟前,陈斌低头看了看,那面背旗都还在,马上转头对秦九泽道,“带远点就审,有重要消息咱们要尽快报庞大人。”
“杨村有事往北送信,只有杨村那边右翼的消息,北边再往南传的时候,左右翼的动向就都有了,不动往北的,往南的过来就动手。”陈斌想想又对他道,“尽量一个都不要放走,这样鞑子今晚就不知道咱们在这里。”
杨光第没有用鲁密铳,因为火绳会在夜里暴露位置,火光逐渐接近,队列里面五个人,似乎第四个有背旗,但与前方骑手距离拉得特别长。
杨光第追上官道,昏暗的火光中只见背旗一晃,那鞑子已经扭转马头,杨光第加速两步,手中飞斧呼的飞向那鞑子背影,马蹄声响中,那鞑子仍往北逃去。
武清县河西务镇,豪格背着手站在一座横跨运河的木桥上,木桥下不远的河面上,几个人影打着火把,蹲在冰面上仔细查看。
“找了几个包衣拖远了,到地方后已将这些包衣全部射杀。”
河西务两岸的店铺和仓库鳞次栉比,左翼因为提前到达,曾在此地大肆劫掠,掳掠了巨量的财富,现在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
秦九泽沙哑的声音低沉的道,“东虏的塘马,有背旗的那个才是带着信的,沿途凡见塘马背旗,无论官阶先给塘马让路,这人身上消息要紧,咱们要先抓他。”
杨光第紧紧的握着飞斧,对方距离拉得太远,自己的埋伏圈没有那么长,很容易漏掉人。
几人从冰面上来,领头的走到豪格身边道,“报主子知道,冰面还能走人,明日若是继续出太阳,就不能走车架了。”
由于方才跑丢了一个清军,游骑兵位置可能暴露,要快速脱离防止被清军追上。
杨光第平静的道,“要是他抓到鞑子,一个人不好押送,你们先撤退,我再等一下。”
他不满右翼再次拖延时间,按照最初的计划,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到达蓟镇附近,休整人马后等待外面接应,然后在二月二十左右破边而出。
两个伍长开始点人,秦九泽径自过来道,“追去的是杨石三。”
涂典吏和庄朝正就在车架下,各自用远镜查看。
一般清军的骑兵会完全控制营地周边地域,但这一片被称为夹河套区域,新旧河道和池塘洼地交错,地形十分破碎,缺少适合扎营的大块地方,周围没有大型的营地,自然也不会有伏路军,适合游骑兵活动。
三个埋伏位置分别传回猫叫,杨光第需要确定他们没有走错地方,并且按照规定的射界攻击,否则黑暗中乱打杀会误伤自己人,他尤其不放心几个新兵,这些新兵个人能耐都不错,但比起训练完成的游骑兵,仍然有巨大的差距。
夜晚赶路的骑兵,是塘马的可能很大,这一股是从北往南的,陈斌的命令跟着就传过来,杨光第低声下令,游骑兵凑到了官道的路沿下,进入伏击位置,杨光第停下时踩到了一个活动的物件,用脚移动着试探了一下,应当是一具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
满达儿也取出了弓,那马蹄声近了,黑乎乎的影子,是一匹单马。
官道边没有树木,不便拉设绊马索,杨石三和满达儿各自带着一个新兵,在路面上摆放用绳索串好的铁蒺藜,每串是九个,片刻就摆放了十多串。
突然耳中听到隐约的蹄声,杨光第转头往北方看去,远处出现了几个光点。
直到黑暗中响起了猫叫声,是陈斌在催促了,满达儿低声道,“杨石三就是个奸猾货色,这黑咕隆咚的,他绝不会冒着大险去抓人,必是跑了……”
经过两个晚上的昼伏夜出,游骑兵避开清军的哨骑,总算到达官道附近,潜入了清军的腹心之地。游骑兵分两路活动,其中一路更靠近河西务,陈斌带两个小队在这里伏击。
这里出现尸体并不奇怪,清军掳掠了大量百姓,当做牲口一样使用,长途跋涉又缺乏休息和足够的食物,身心俱疲之下,体质稍差的就可能累死,清军经过的路上,倒毙的人不绝于途,杨光第也看得多了,即便半夜碰到也并不害怕。
接着一个人影翻上一匹空马,地上马匹惨嘶声中,杨光第没有听清口音,连忙叫住仍在挥舞大棒的杨仕忠几人。
“杜度贝勒又来了急信,明国边军这几日老来袭扰,让咱们的人再往南一些,帮着应付永定河北边的边军家丁。”
“杨队长,有死人……”
……
秦九泽也没有走,陪着杨光第站了片刻,路面上一个火把没有彻底踩熄,仍有微弱的灰烬忽明忽暗。
杨光第就蹲在尸体边,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猫叫。
黑暗中两侧弓弦又响了几声,惨叫中另一个马背上的身影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