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柠道别后,杨还往李兰舟家的方向驶去。没开出一段路,就被一个长达九十秒的红灯截住。
李兰舟在家吗?他在做什么?他吃过晚饭了吗?他或许还在外面,抽了很多烟,因为懒得做饭,饿了只吃泡面。
杨还想着路过超市给李兰舟买点什么回去,掏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通讯录,划了一阵子才发现,他根本没存李兰舟的号码。
今天的信号灯大概是出了故障,比起平日慢上许多,迟迟不见变色。忍受着前头的吉普车优哉游哉逛大街,手掌覆着喇叭,抖了一下猛按下去。
到了云栖半岛,锁完车,想着至少把车钥匙还给主人。斗胆敲了半天门,由轻到重,都没有回应。
透过窗户一瞅,屋内一片漆黑。杨还犹豫了一下,拿车钥匙上连着的另一把钥匙开了大门。他找了每一层,厨房,客厅......都没有李兰舟的人影。
已经知道这间房子很大,关了灯却显得更为空旷。屋外的虫鸣与胸膛中心跳的声音震动着骨膜。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混合着脚步声上了顶楼。
顶楼并不是想象中狭小的储藏室,更接近在三楼之上另起一层。不仅能够让他站直身体自由活动,面积之大甚至能够充当一间宽敞的天光画室。墙周拥挤着层叠的画作,大部分只画了一半。之间偶尔有些空隙,也都填进了凌乱的画笔与颜料,几乎让人无处落脚。
月光从透明的天窗里洒下来,落在一块尤为庞大的画板上。
画板洁白如新,只溅了几点棕黑色的颜料,而李兰舟蜷成一团,躺在边上的塑料布里睡着了。他的衣服上和身旁洒了一些颜料,左手上草草缠着一块布。月光下,与满头白发不成正比的脸庞光洁而瘦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顶楼通风很差,杨还被松节油的味道淹没,几乎喘不过气。
或许是徐梦之的提点作祟,他诡异地想起了遥远到几乎不可能回想起的回忆——两岁那年第一次被父亲抱进学校的画室,那时候他个子小小,像是玩偶。被学生们当抱枕轮流摸了一圈。回家后直接松节油过敏哮喘发作,父亲被母亲骂的狗血淋头。
杨还倒退两步,踩到了一团纸,发出咯吱的噪声。环顾四周,发现地上布满了揉成一团的废纸,像是个被管理员遗忘的高尔夫球场。
他弯下腰,捡起一个纸团拆开。里面是皱巴巴的手稿。连续拆开好几个纸团,都是随机的涂鸦。有面目模糊的男人女人,有教室,有画画的学生,有窗前的湖水,还有几条长长的法棍。
线条龙飞凤舞,比例自成一派,无一不是随手画就,即便如此,在杨还眼里依然是很自由、很熟成的创作。这样的宝物被当成垃圾扔得满地都是,他觉得十分可惜,便一团团收拾起来,跪在地上依次展开、抚平,对齐边缘叠在一起,直到身后突然响起咳嗽声才住了手。
杨还缓慢扭头,盯着李兰舟。心脏因为一丝心虚而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着。
李兰舟在睡梦中抖了几下,并没有醒来,眼睛闭着,眉头紧皱。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微微翕动,似在呓语,却听不出完整的句子。
当杨还发现自己正看着李兰舟出神,迅速扭过头,深呼吸好几次,告诉自己要无视这一切,才稍稍重新获得自如呼吸的空间。
他站起身,想要越过李兰舟下楼,却一脚踢到画框。
李兰舟动了动,睁开眼看见杨还,支起上半身,声音沙哑:“你怎么都不发出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布条掉落,反面竟带血,有条贯穿手掌的血痕,就这么任凭豁开着,触目惊心。
杨还脚步被牵住,在李兰舟身前蹲下,本能伸出手,想把受伤的手抓过来检查,又及时停在半空,只问:“您手怎么了?”
“绷画板给钉子划了一下。”才一会儿,李兰舟眼睛又闭上了,头一坠一坠又打起了瞌睡。突然一下把自己惊醒了,开始拿那只受伤的手揉眼睛。
李兰舟任由杨还拉着自己的手,手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杨还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腕:“我帮您包扎一下。”
李兰舟倒吸一口气,手往回抽。杨还意识到自己失了轻重,赶紧松开手:“抱歉!”
这一下子给李兰舟疼清醒了。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打量着杨还。
“扶我起来。”他说。
杨还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小心地伸出胳膊,暂且作为一个牢靠的扶手。
李兰舟的手很小,几乎比杨还小了一圈。他的手指很细,却不光滑,甚至意外的有力。他的手很凉,手触上皮肤时,神经仿佛同样被攥了一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领看中文http://m.zhaoshu114.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钳住杨还的手臂站起来后,李兰舟拨开他就往外走。来不及发呆,杨还赶紧追上去,从顶楼追到一楼,好容易才把李兰舟劝到沙发上消毒。
李兰舟死活不肯去医院,幸好前日习惯性买了急救包回来,生理盐水和绷带都不缺,姑且可以做一些简易的清理工作。
杨还用纱布按着李兰舟的手掌止血,忍不住问:“您白天买的画板呢?”
“放在工作室里了。”
“为什么不重新买一个?”“我不买那种现成的垃圾,感觉不对。”
“那您为什么不戴手套?”“戴手套手感不对。”
“问题真多,”李兰舟呵欠连天,眼睛半睁半闭还在犯困。他伸出手:“快点。”
那为什么还要回半岛?那么讨厌绷画板,为什么不留在工作室?是在等他吗?杨还一个都没能问出口。如果他当时在这里的话,就能帮忙把画板绷好,李兰舟的手也不会受伤了。
找不到碘伏,杨还拿着酒精棉,告诉李兰舟:“可能有点疼。”
棉团轻轻碰上伤口,李兰舟打了个寒战,皱眉。杨还赶紧道歉。他一边道歉,一边观察着李兰舟的反应,将浸满了酒精的棉签一点点覆上伤口,没想到李兰舟惨叫一声后跳了起来,好像被捅了刀似的,大叫着:“算了。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还被李兰舟的反应吓到了,好像手上拿的不是酒精棉而是沾着满手鲜血。他冷静地与惊恐万分的李兰舟对视,表示:“被钉子划伤的话会有破伤风的可能性。”
“所以?”
“会感染。”杨还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趁机又往伤口上抹了一层酒精,用哄骗小孩子的语气说,“然后整只手烂掉,再也没法画画。”——这套说辞完全是他赋闲时被沈柠拐去幼儿绘画班教学的后遗症。
“那我可求之不得。”李兰舟嘴硬着,却不再反抗着要抽回手了。
杨还尽可能全面地消着毒,这也导致李兰舟的手像是浸在油锅里炸似的避之不及,左手在沙发一端被杨还捉着,身子逃到沙发另一端。
涂完最后一点,杨还说“好了”,李兰舟闪电般抽回手。
“我操,”他弓着背,倒吸着气,“太他娘的痛了。”
杨还压下不必要的负罪感,耐心拉回李兰舟的左手,开始给他包扎。这时他才仔细观察到李兰舟的手。比起主人的脸,这只手苍老而丑陋,毫不夸张,简直一片狼藉,像是战壕,布满了陈年的疤痕,新伤覆着旧伤,深深浅浅,全部肉眼可见。
一圈圈缠好绷带,李兰舟的手被缠的像极了面团子。他伸展胳膊活动几下,脸又垮了。坐着发了会儿呆,自言自语:“饿了。”
及时制止了想要打开泡面柜的手,杨还找出新买的一把活面,青菜还有牛肉片,很快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兰舟坐在餐桌前盯着面不屑地看了一会儿,抬起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宣布:“我不吃。我的手都成这样了。”
他的头发没有梳过,乱蓬蓬的像个白毛黑毛攒一团的鸟窝。只是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藏在下面,叫人看了怎么也生不了气。
杨还耐心地在他旁边坐下:“您尝一口试试。不好吃的话,我重新煮一碗泡面。”他端起碗,夹了一筷子面,送到李兰舟嘴边。
李兰舟看着杨还的手,皱着眉,难掩满脸的嫌弃,磨蹭半天,才把面条衔进嘴里。
这一口咽下去,他拿起汤勺,舀了一小口汤吸进嘴里,砸吧了几下嘴,然后从杨还手里接过筷子,一言不发地把面吃完了。
虽然满嘴怨言,但是吃饭时很专心。他端着碗,一口一口地把面往嘴里塞。吃得很快,风卷残云,但是不脏,一滴汤也没溅出来。
杨还回过神,发现自己看他吃饭看得出神。这感觉跟朱薇生病时喂她吃饭不同,反倒像是喂小动物。还不是小狗,必须是小猫。小猫嗅嗅,不情愿地吃下一口,尝着滋味不错,就整个儿先囫囵叼到一旁,自顾自大快朵颐。
李兰舟放下筷子,往椅背上一靠,给出刻薄评价:“居然不算难吃。”
朱薇长期不在家的缘故,杨还六岁前都是保姆看着长大的。六岁后他不想再让那么多人围着自己转,开始自己上学放学,也自己做饭。即便朱薇打算给他请一个保姆做饭或者干脆点外食省事,但是杨还觉得麻烦别人很不好。
杨还知道李兰舟是在夸他,便说:“之后我也可以帮您做饭。画板也是,既然手受伤了,也请让我来帮忙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兰舟不知从哪儿掏出根烟已开始吞云吐雾,含糊不清地反驳他:“不需要,我的手好用得很。”
放下此言第二天,李兰舟就问杨还会不会剪头发。
剪头发?
现代社会,手受伤了大概也有不少渠道可以处理。
提出这个要求时是凌晨两点,李兰舟回到顶楼的空白画布前,杨还陪着他也没睡,蹲在在旁边捡他扔掉的小稿。
杨还从小就给自己剪头发,确实擅长理发。但听到这话,还是好心为他指点迷津:“出门走三步就有一家还不错的连锁理发店,我之前去过他们的三里屯分店,还不错。”
没想到李兰舟眼一瞪嘴一歪,语气斩钉截铁:“我绝对不会让随便什么人碰我的头发。也不想被绑在座位上还得被迫和人聊天。”
说了这些还没够,又补充:“理发店都是骗人的,这人啊,和头发实在没什么关系,靠的是头发下面那东西。”
所以他指的是脸吗,还是......脑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领看中文http://m.zhaoshu114.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杨还脑细胞不够用了。李兰舟的高见深深传达了进理发店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惩罚,堪比坐油锅下刀山。他鄙夷的表情甚至说明着,能够承受这一切的人可真是彻头彻尾的怪胎!
杨还同志攥着李兰舟丢在地上的废纸,提出了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那您之前都是怎么解决的?”
李兰舟前一秒还用唯一完好的右手夹着一只超大号猪鬃刷当圆珠笔滴溜溜转,听到这个问题来了精神,故作骄矜地站起身,拉开角落的一个抽屉,里面像变魔术一样出现了一字排开列得整整齐齐有如卫兵的理发剪。
平剪曲剪打薄剪,以及专门供左撇子使用的左手剪和电动理发器,甚至还有几盒黑色染发剂和用来隔离碎发的围布。完备程度令人咋舌。
但从剪刀们擦的锃亮这一点来看,他们许久没有被主人使用了。比起上战场,更像是用来当做威吓敌军的摆设。
一切都变得合理了。李兰舟曾经的头发都出于己手。难怪他的面貌总是那么遵循......自然主义。
杨还指指李兰舟手上的猪鬃:“既然您两只手都能用,那右手剪头发不是也成?”
虽然左手被绷带封印了,却不是不能画画。李兰舟是左撇子,但根据转笔的高频速,右手也能用得很好。
杨还说了实话,反而惹火上身。李兰舟关上抽屉,突然发难:“你在这儿演什么清洁工?别等明儿赶了趟儿举报我虐待学生。”
杨还低头看着自己跪在地上整理废稿的样子,好像是有一点不像样。他站起来拍拍膝盖:“抱歉,我就是闲着。”
李兰舟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走上前去,也不跟他客气,一把夺下来,唰唰两下撕得粉碎——还用上了那只伤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捡这些垃圾做什么?”他手一甩把纸片扔到身后。看见地上还有几摞被理整齐的手稿,更是大为光火,弯腰抓起又想撕。
杨还想拦,但没这个胆。他怯怯地停在原地,看着李兰舟使劲力气去撕,那一叠牛皮纸只裂了个小口子。掌心的绷带又渗出一小片血渍。
没等杨还开口说话,李兰舟把手稿往地上一甩,颓然坐回画布前,重新与一片空白面面相觑。
借着光,杨还这才依稀辨清楚,画布上溅着的那几滴不是颜料,是血。
不知道呆了多久,李兰舟转头看杨还:“你怎么不去睡?”
“我不困。”杨还撑着沉重的眼皮撒了谎。其实他困得闭上眼就能睡死。但是李兰舟不睡,他怎么能自顾自安眠?
李兰舟挥了两下手:“快去睡,不要等我。我已经睡够了,不会再睡了。”
“那明天...”
“我会来叫你,你在这边很碍眼。”
再不走就不像话了,杨还只好回到房间,惴惴不安地躺上床。床垫很舒服,软硬适中,比自己家好睡得多,不如说所有床都比自家睡得安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担心自己一闭眼就睡死过去,叫也叫不醒,干脆隔着层被子睡下去。
一切都是多虑。李兰舟没跟他客气,也没什么耐性。闭上眼没多久,杨还就被摇醒了。看一眼窗外,天刚蒙蒙亮。
他睡了有四个小时吗,还是五个小时?杨还强打着精神,跟着李兰舟到了三楼的一间主卧。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书桌椅和一面巨大的三开门穿衣镜。李兰舟把剪刀和染发剂拿下来,指挥着杨还拿塑料布把地铺了,
“您今天还去上班吗?”
“不去学校,今天在望京那边有个画廊开幕酒会。”
“酒会那么早就要开始准备?”杨还替李兰舟穿上围布,“好了,您坐吧。”
李兰舟坐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的黑眼圈从眼下浮出来,即便以往都挂在脸上,今日尤为明显。他不满地瞅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偏头对杨还说:“帮我买遮瑕和气垫,要在中午之前送到。”
他指定了品牌范围,随便报了几个,比如CPB、TF、LaMer还有Hermès。化妆品显然不在一般男性关心的范畴内。好巧不巧,杨还在这块领域是全能的——还得拜电影学院四年的磨练所赐,干过摄影和美术,就什么都会了。美妆方面他并不陌生,剪头染头也是一学就会。
杨还没多问,答应下来。他拆开染发剂,备好保鲜膜和塑料袋,拿了棉签,准备往他耳周和额头涂凡士林当做保护层。
李兰舟从裤兜掏出一只黑色翻盖手机,打开后按键查看了收件箱,随手扔在手边的茶几上。手机发出两声“嘟嘟”的鸣叫,杨还傻眼了——二十一世纪,居然有七十岁以下的人用小灵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忍不住问:“您只有电话够用吗?”
“还有短信啊。”
“不,我知道还有短信...”
“杂七杂八的事情杜栎都会处理,这个够用了。”李兰舟把注意力集中在右手上凭空出现的小开本书中。
随手拿了个饭碗把染发剂调理均匀,气味意外不刺鼻,淡淡的柑橘混合着檀香的气息压住了双氧水的臭味。他悄悄把这个来自法国的牌子记在心里。
染发的过程并不困难,表层的黑发之下是另一重天地,无论怎么翻找,几乎只剩白发,反倒是残存的黑发显得突兀。
将染发剂细细涂在头发上后,杨还撕开保鲜膜要把他的头发包起来。他担心打扰李兰舟,稍稍抬眼,想透过左侧的那面镜子观察他的状态,却与一双凌厉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他故作镇定地一圈圈缠上保鲜膜隔离染发剂,借着半小时的等待间隙冲去洗手间洗碗,以此逃避尴尬的氛围。
洗完碗,他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又狂刷外送软件找李兰舟需要的遮瑕和气垫。种种新奇事物琳琅满目,却无一例外超了纲。
理论上手,实操却难住了他。杨还在小时候被迫用过面膜防晒霜,但随着阳刚的概念席卷妙龄男性,他的皮肤管理也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