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亮前景已经十分堪忧,内阁很可能被薛国观掌控,而他需要薛国观在奏功和其他事情上支持。
“弹劾之文发出第二日,勤王军各部奋勇当先,一战横扫敌氛,乃入边以来最大胜绩,乃朝廷权威震慑,军前正法恇怯之辈,不但不会折损士气,反而是赏罚分明,将士才有奋战之心,原本是鞭策众将的良机,岂知他二人以兵哗为由,竟置朝命于不顾,公然庇护庸碌武人。”薛国观微微抬头,声音洪亮的道,“臣以为刘光祚此事不在于一武将正法与否,反是首辅瞬参瞬护全无定见,前后不一自相矛盾,并擅自抗命,纲纪荡然无存!从此之后各营将官谁再服从朝廷权威,朝廷根本岂容动摇,臣请将首辅下科道论处!”
杨嗣昌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随手拿起一份塘报递过去,“今早兵部收到武清新发塘报,刘中堂与孙传庭赴永定河南岸,亲手放归山东及北直被掳百姓共七千一百人三十一人,有兵部差官、户部差官并武清、东安知县共见,此前已放归者约三万,好让家相知道。”
在面对薛国观这个内阁同僚的时候,杨嗣昌也会加倍小心,把他当做未来的首辅对待。
薛国观恭敬的接过,他匆匆扫视了一遍,口中赞叹道,“永定河大捷,杀贼上千功莫大焉,解救数万百姓或有虚数,但几千定然是有的,也是善莫大焉。”
“永定河大捷,刘中堂虽是视师,但这运筹之功少不了他,此时再拿刘中堂做文章,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下官以为,薛老先生会把永定河的奏功往后放,先处置刘光祚的事情,待大局已定,再办永定河议功之事。”
在直房内坐了一刻钟,外面通传阁臣入内,杨嗣昌大步出门,看到薛国观也刚好出来。
那宦官低声道,“回杨老先生话,薛老先生已到了些时候,进去时带着奏本,怕是还在批阅。”
薛国观听明白了杨嗣昌的意思,就是刘光祚的奏功单独留出来,先把其他人的办了。
杨嗣昌平淡的说罢,低头看向东直房外的地板,虽然口中如此说,但他和沈迅都知道,薛国观最近颇得圣意,之前皇帝让温体仁归乡,但前面那么多阁臣里面,皇帝实际上对温体仁是比较满意的,随即就让温系的薛国观入阁,就像是对温体仁的替代一样。
内阁是第一召对的,所以不用在暖房等候,几人到了暖阁前,杨嗣昌低着头进去,眼神余光看到皇上已经就坐。
此事让朝廷颜面扫地,昨日皇帝将他和孙传庭奏本传抄六科廊房,消息立刻传遍朝野,朝中舆论大哗,薛国观绝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他缓缓接道,“自然,自然。”
过了片刻后,杨嗣昌才道,“奏功定功是兵部本分,现下士气大振,但建奴尚盘踞边内,还要指望各镇各营再大杀一阵,你战功拖着不定,赏银升迁都定不下来,于战事不利,这一点本官还是要跟薛老先生说明白的。”
暖阁内正前方摆着一面屏风,皇帝就坐在屏风前,身前一条桌案,左侧是四名司礼监的太监,他们身前也有一条桌案,是用来记录奏对的。
“今日奏对若是这两件事,其实也可以算一件事,刘中堂弹劾刘光祚,朝中传递命令之后,正巧来了永定河大捷,刘中堂扭头又跟孙传庭一起求情,要求不要将刘光祚正法,而且自作主张将刘光祚关在武清县牢,如此作为,不知置朝廷于何处?”沈迅低声道,“昨日有消息说,有科道上本弹劾刘中堂,皇上让薛老先生票拟这一本,现下还不知薛老先生的实在意思,就怕那永定河议功不会太容易。”
崇祯的目光转向杨嗣昌,“司马以为如何?”
薛国观出列一步,“刘中堂与孙传庭言称,刘光祚确实恇怯避战庸碌不堪,却并无大过,担忧军前正法令众将生疑,于此后战局不利,臣以为此言大谬!”
春寒料峭间,京师皇城积雪消融,露出了宏伟的宫脊。杨嗣昌站在皇极门的东直房外,他将双手拢在一起,轻轻跺了跺脚。
杨嗣昌一跪三叩后起身,只听皇帝的声音传来,“首辅和孙传庭昨日又来奏本,说了放归百姓三万,说了去河西务追赶建奴,又说了那刘光祚,请改戴罪立功。前面有旨军前正法,他们只关押在武清县衙,昨日有科道弹劾首辅前后不一无视朝令,内阁以为此事该当如何了结?”
此时宦官敲门进来,宣内阁召对,两人连忙起身整理仪表,沈迅侯在门外,几人一起跟在司礼监的宦官的身后往平台走去。
旁边司礼监的太监飞快的记录,呈文纸上传出轻微的声响。
引路的宦官将两个阁老引到最左一间,标签上写着“内阁直房”四个字。
杨嗣昌吸一口气,“朝廷纲纪不容冒犯,臣赞同下科道议处。”
“家相所言无一不准,里面有些斩绩功确实让人不得不生疑,除了刘光祚,那李重镇的战绩也颇为突兀,确实要再加查实。但有些营伍也是实打实的,人头有兵部差官点验,旗帜甲仗在在可验,就譬如那安庆副镇庞雨、临洮总兵官曹变蛟、京营副镇周遇吉、陕西抚标李国政等部,各部昨日拔营向河西务,不日就要再与东虏交战,论功之后士气振奋,正好与东虏再战。”
以前的皇帝召对相对简单,但崇祯皇帝比较勤奋,一次平台召对都会分多个批次,内阁、五府、六部、地方官、锦衣卫等等都会参与,有时甚至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造成等候的时间很长,如果盛夏和寒冬,等候的人无疑会很难受。于是去年在中左门新装修出来一溜直房,给等候召对的人歇息所用,但这里的房间没有皇极门那么多,内阁是共用一间。
杨嗣昌神色严肃,但从薛国观的话里面听来,他确实有拖延战功核定的打算,永定河大捷本来会让刘宇亮地位稳固,但他之前自作聪明弹劾一群武将,他万没料到朝廷会下达将刘光祚军前正法的命令,他对吴桥的哗变也心有余悸,于是随即又改变立场。
房中摆放着一个桌案,两人左右坐了,宦官过来奉上热茶和小点,沈迅过来将奏本和塘报放在桌案上,杨嗣昌点点头,沈迅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杨嗣昌脑中急转片刻,把首辅下科道议处,这首辅就是戴罪之身,出结论之前刘宇亮就不能再继续担任首辅,连视师也不能了,皇帝的态度很可能同意。
杨嗣昌知道薛国观的意思,就是他不阻拦其他各部的战功,但需要杨嗣昌支持他打倒刘宇亮,刘光祚一事不但涉及刘宇亮,也涉及孙传庭,自从孙传庭接任督师,与杨嗣昌的关系就急转直下,皇帝对孙传庭观感也十分不佳,杨嗣昌的深心之中也乐见如此,因为入边破城五十多,后半程的罪责始终要人承担,孙传庭目前的形势,即便有永定河大捷,至少也还要分担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