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李兰舟好像吃过人。”
“吃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
“嘁,下流!你想到哪里去了......虽然也没差啦!”
“你不知道吗,他结婚前玩得可大了,男女通吃,你能想象出来的花活儿他都玩过,什么成瘾的都试了一遍,不就是实打实的靠脸吃饭呗,谁知道他是靠舔什么爬上来的……”
“听说他和老婆结婚期间,还是人事处长的情妇……”“啊,那个长得像倭瓜的老头?桶借我一下,我要吐了。”
“滚啊!吐自己的桶里......但你听谁说的?”
“嗨,传得遍天是。处长老婆喜欢他,结果知道自己老公迷他迷得要死。太乱了太乱了。”
“不奇怪啊,他离婚是不是就因为乱搞?爱开后宫还结什么婚啊祸害人。”“就是,结不结婚他都到处乱搞。”
“好好好都闭嘴,听我说!是真的吃人!”一个女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下去:“传说,有一个师哥去工作室找李兰舟,因为心里着急,没有敲门就直接推进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看见李兰舟跪在地上,衣服上,嘴边,浑身是血,手里还捧着一条人腿。”
“很像他会干出来的事情。那师哥为什么没去报警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他没有亲手杀人,是从屠夫手里买的人肉?或者,他被李兰舟胁迫了,说什么‘要是报警就把你也吃了’之类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真的假的,好恶心啊!怎么什么都要下手?”
“那还是前不久的事情呢,有人亲眼看见他提着猫的尸体走来走去,表情超级恐怖......”
“还有还有,系里其实根本没给我们拨多少模特的资金,李兰舟也没有去申请,他都是自掏腰包请的模特,男的都八块腹肌,女的身材可以做内衣模特,难以置信,他到底是有什么裸露癖之类的变态嗜好啊,纯粹是喜欢借搞艺术的名义看人不穿衣服的样子。”
“嘿嘿,我还挺喜欢之前那个美女的……”
“你可闭嘴吧!”
“但是他骂人真的很难听,他好不容易给我点评一次,我问他改哪里,我都能改,但他直接问我有没有钱买纸,让我直接撕掉,说这种垃圾根本改不了……”
“诶,班长,他不是直接拿马克笔在你的人体写生上狂做标记,还说你的阴影打得像没洗的刘海吗?”
“啊,我忘记了。”戴眼镜的女班长扶扶眼镜,迟疑地偏了偏脑袋,继续修改画。
众人把目光转向旁边正专注于画面的高个男生:“所以哥,你为什么要从电影学院大老远跑来上李兰舟的课?慕名而来?不会吧。”
杨还正小心翼翼地捏着只剩四分之一的可怜炭笔修改发丝部分,小指指腹已经彻底被炭笔晕染一层,拇指与食指太过用力,淡青色血管从手背明显浮出。
听到提问,他停下正在对着纸比划的笔:“我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啊,海淀地铁过来要快两个小时吧,超麻烦。”
杨还抬起头思索了一会儿:“他画得很好,不是吗。”
众人相视一眼,默契地闭上了嘴。
杨还不关心八卦,也不议论是非,那些人尽皆知的花边新闻他一概不知,跟不上话题偶尔被骂一句“装清高”也是常事。但刚刚的都市传说他一字不落尽收耳底。
阔别十几年,杨还又开始频繁出入美院。其实他可以和保安打个招呼,说什么“我外公是你们副院长”“爸妈小时候常带我来玩”之类的话,但是疫情后这招不太管用。虽然保安不看健康码了,但闸机那关也不好过。
每周三,他都得拜托沈柠帮他预约入校,跑到油画系三楼的画室,混入大二的学生里听课。
杨还倒是没那么渴望回到画室,毕竟从四岁就开始学画画,他不可能为了蹭一节人体写生课心机算尽。如果李兰舟能够回他邮件的话,自己就不用采取如此下策了。
学生们围着面前一丝不挂的模特,神色凝重地对着画架絮絮摆动手腕。他看了眼角落堆砌的画架间,有一把散架边缘的木椅子,李兰舟正歪着头瘫在椅子上打瞌睡。
这位舆论的苦主,倒是完全不关心自己口碑如何。过长的刘海斜斜地垂落挡住半张脸,头发错落搭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辨不出年龄。他藏在溅着斑斑点点的颜料松垮深灰色长裤和黑色外套里,颇有种学生在他面前集体暴毙他也要睡觉的架势。呼吸的频率让他活像一只连绵起伏的布袋,顺利融入杂物堆中。
杨还很担心自己过于醒目,招致任课老师的反感。不过他多虑了。第一次来时,课程过半,他连李兰舟的影子都没见着。
幸运的是,虽然李兰舟不是每节课都出席,出席的每节课也并非都在睡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除了睡觉以外还会站在窗口发呆,盯着楼下吆五喝六的足球比赛看上一整个下午。偶尔兴致大发也会浏览学生的作业,但具体实践形式是静悄悄地站在学生身后,就这样站上几十秒到几分钟不等,然后什么都不说默默走开,徒留无辜的学生方寸大乱。
要是李兰舟忍无可忍,良心发现、大发慈悲上手改画,那这名学生就惨了。罚站的同时他还要接受不堪入耳的尖锐挖苦与讽刺,最后对着面目全非的作品一脸茫然。
——不过大部分时间,李兰舟都会在上课时间从教室里神秘失踪,下落不明。
有几次杨还去洗手池换水,正好撞上他在楼道尽头站着,倚在窗口抽烟,一根接一根,像是人体烟囱。三两个烟头落在他脚下。他看着白茫茫的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杨还借着洗桶的时间看着他的背影。课后,他回到窗边,捡起一支烟头,上面印着蓝色的万宝路标志,是万宝路冰蓝。他往白茫茫的窗外看,什么都没有看到。
杨还没有抽烟的习惯,也不理解为什么身边的同学都喜欢抽烟。可能是由于朱薇女士从他还是个婴儿时就开始让他吸二手烟了,或许尼古丁因子也会在体内生成抗体,他虽然不喜欢二手烟,但别人抽烟时也能忍住不吭声。
“你上了大学绝对会开始抽烟的。”在画室的楼梯间偷偷抽烟的时候,沈柠信誓旦旦地告诉他。
杨还不置可否。因为下课时间外面太吵,楼梯间比较安静、他陪着沈柠吞云吐雾,一边在背文常。对于这种爱好他表示理解尊重,但没有什么理由去实践。
就这样“旁听”了几个月,却愣是没得出什么成效。班上的学生都开始熟悉杨还了,但李兰舟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就算是杨还也沉不住气了。
课程进行时,李兰舟照例要神不知鬼不觉消失,杨还扔了笔站起身,拔腿去追。
“老师!老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在身后试探地叫他,但李兰舟好像聋了一样,完全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直到杨还福至心灵地大喊一句:“教授!”李兰舟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杨还赶忙越到他身前,挡住去路。李兰舟这才停下了脚步,杨还第一次看清他的样貌。
脸很年轻,身材又纤细,实际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但浓密而蓬乱的黑发间混入了几根白发——即便就脸来说,应该还没到生出那么多白发的年纪才是。
李兰舟略带疑惑地抬起脸——那是一张毫无疑问要遭到痛恨与妒忌的脸,五官端正到必定会让人叹一口气说“老天真是不公”。并非难登大雅之堂,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望尘莫及,里面掺着的一分艳俗两分倦怠三分烦躁会让人自己为拥有攻城掠池的机会,想吃一口便跑。一旦长着这张脸生活,就像是在名利场上拿到了通行证。
男人女人都爱他,也只爱他的面孔。背上骂名突然变得合乎事理。自古红颜多祸水,李兰舟就是随处惹人眼球扰乱社会秩序的一抔祸水。身处这个艺术学院,甚至身为一个带把的,格格不入的皮囊让他不出意外地沦为性转版的“美女作家”。
前提是,他已经使劲浑身解数打扮得像个乞丐了。但丑人打扮让人发笑,美人不经粉饰只让人觉得“蒙娜丽莎蒙了尘才完美”。
李兰舟微微抬起眼皮:“你不是我班上的学生。”
他的声音冷冽却柔软,比起天然带着蔑视的神情平添一份不相符的甜美。像是被霜覆盖的湿润草地或者出炉三分钟后肉桂卷上的糖霜。
春末灰蒙蒙的夕阳像打翻在白色桌布上的咖啡,杨还交叉着手站在办公桌前,心不在焉地吞了一口口水。他从来分不清四季,温冷变化,树叶凋零,除此以外,一年四季在他眼里都像秋冬。
办公室里氤氲着酸菜牛肉面的气味,浓郁鲜香的味精因子几乎要从汤里飞出来崩到人脸上。办公桌后那张破旧的黑色转椅上坐着,不,是蹲着的男人,他手里端着纸碗,正旁若无人吸溜吸溜出声地嗦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兰舟吸着吸着,含着满嘴的面抬一下眼皮。随后一盒未拆的杯面就被扔到了杨还面前。
杨还低头看了一眼包装红或绿的国产泡面,礼貌婉拒他的好意:“谢谢教授,我不饿。”
“那你别搁这儿盯着我看。”
“我没有盯着您看。”
李兰舟没接茬,仰起脖子开始喝剩下的汤。
杨还耐着性子等他把汤喝完,目光又跟着空碗甩进垃圾桶,有几滴酱油色的汤洒在地上。
李兰舟好像才发现面前站着个人,茫然问杨还:“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杨还。”
李兰舟困惑地抬眼,第一次透过蓬乱的头发正眼看了他:“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收学生。”
他端起手边的黑色马克杯喝了一口,脸色一变然后全部吐进了垃圾桶。看着不知所措的杨还,他递过手里的马克杯:“帮我把这杯恶心的东西冲进马桶。”
杨还接过来,杯身还温热。里面浮着西洋参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机械地遵从指令走出办公室,在洗手池前撞见一位穿着灰西装年轻男老师,他眼睛很大,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端正相貌,衬衫领口熨烫得一丝不苟。
灰西装瞅见杨还手里的马克杯,不禁微笑:“兰舟让你来倒的吗?给我吧”
他接过杨还手里的杯子,把里面的液体哗一下倒了。
“找兰舟碰壁的孩子可不多见,”灰西装甩了几下手上的水,“这人脾气怪得很,就是堵明了面儿的南墙,没必要跟他耗,还讨的不愉快。”
西洋参片惨淡地卡在下水口,气尽枯竭。
背着包,看了眼表。他还得在八点半前赶回去开组会。因为要准备考研,他和导演系的人合作筹备毕联,不仅可以少出钱,也省心不少。
快走到校门口,沈柠在不远处向他一边招手一边跑过来。她非要尽不知哪门子的地主之谊,用电瓶车带着杨还去附近的398园区吃一家据说“全北京最好吃”的肉桂卷。她非要展示自己鬼火少年的才能,每次都让杨还局促地挤后座,因为忘带头盔不知被罚了多次。
店面很小,商品品类却不少,有硕大的曲奇、各种布朗尼和肉桂卷。沈柠要了一个香草奶油的肉桂卷,杨还实在不爱吃甜的,就点了原味的司康。
二人在门口的阶梯席地而坐。沈柠含了满嘴的肉桂卷问他:“所以你干嘛突然去蹭李兰舟的课啊。”
“我想考他的研究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柠差点跳起来,捂住嘴呛了半天,差点没被噎死。
“等等,”沈柠举起双手,“李兰舟?是那个李兰舟?”
杨还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惊讶。
沈柠原地来回走了两圈,抱头一幅被夺舍的模样:“你思想有问题!那么多教授,找谁不好,偏偏找一个最水的?”
杨还淡定地拿起叉子挖了一块肉桂卷:“他收不收我还是个问题。我今天去找他,很快被拒绝了。”
沈柠松了一口气,没藏住高兴劲儿拍拍他的肩:“是吗,那太好...太遗憾了,别伤心!”
杨还点点头:“没关系,我下周会再去。”把叉子塞进嘴里,白砂糖和枫糖浆的甜味渗入味蕾瞬间席卷天灵盖,他眼睛圆瞪像是中了毒,抱住脑袋颤抖了半天,差点没吐出来,为了给沈柠面子,硬是面不改色咽了下去。
沈柠连续叹了好几口气,放下手中的盒子:“杨还,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他之前的学生自杀了。听说是因为被李兰舟霸凌。”
杨还仰脖咕嘟咕嘟灌下矿泉水,一边拧着瓶盖,一边问:“你觉得我下次是不是送点礼比较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领看中文http://m.zhaoshu114.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比起根本无所谓的流言,肉桂卷重糖的袭击让他后怕好几天。思量再三,斟酌几日,提着一盒贵得令人发指的茶叶出现在李兰舟办公室门口。
茶叶是流行的阿里山乌龙、崂山石竹茶和老班章生普。外盒用的是东非紫光檀木和缅甸花梨木,表面还有抛光蜂蜡的浮雕工艺。装茶叶的瓷罐是景德镇影青瓷,配上苏绣真丝缎的内衬。
这个季节的教师办公室按理来说是热闹的,毕竟本校的学生都想要抢占先机,和心仪的导师打好招呼。但是李兰舟门前很是清净。
杨还深吸一口气,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退后两步等待回应。敲了三轮后,仍没有回音。
之前见过的灰西装提着一只保温袋从隔壁办公室走出来,看了眼杨还手里的木质礼盒,自然搭话:“找兰舟?直接推门进去就行。”
“直接推门......”杨还迟疑了一下。灰西装笑起来:“你不用担心,白天他没课的时候肯定是在睡觉。”
见杨还还是有点不安,灰西装抬抬右手,示意杨还让他来代劳。他的右手食指上有一个浅卡其色创口贴。
杨还后退一步,闻到一股淡淡的饭香,应该源自那只保温袋。
灰西装直接拧开门把手,冲里面喊了句:“兰舟,学生找你!”
上次没留意,这次有时间观察,才发现李兰舟的办公室跟杂物间一样凌乱。办公室布局宽敞。沙发、书架一应俱全,但被画架颜料和各式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堆得拥挤异常,纸篓里满满都是废纸团。办公室里虽然有两个工位,但是另一个位置上散落着废弃的草稿,完全不像是有人在这里工作的样子。
话音落地半天,没有回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灰西装无奈笑笑,对杨还说:“稍等一下。”
他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在沙发边上的一幅巨幅画作边停住脚步。
那是一块亚麻材质的画布。画布松垮地缠在木质内框上,有几颗钉子危险地冒出头。画布已经上了一层底,却只简单地铺满了各个层次的棕,质地厚重到像是把沥青与赭石糊成一团往上丢似的。
灰西装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沙发上那一摊破布突然抖了一下,随后一颗乱蓬蓬的脑袋从里面冒出来。
杨还目瞪口呆地盯着诡异现身的李兰舟。更惊诧于灰西装如何能准确找出李兰舟的下落。
李兰舟揉揉眼睛,皱眉对着面前的灰西装怒目而视:“你谁啊,怎么随便进人办公室。”
灰西装见多不怪地把保温袋递给他:“吃完再去上课吧。”
李兰舟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打开饭盒:“你做的?”
灰西装笑:“不是,我叫我们家阿姨顺手做的。”
“我不要。”李兰舟跳下沙发,再没看饭盒一眼。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坐在转椅上,从抽屉里抽出一盒泡面。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李兰舟的膝盖以下。明明左脚还穿着袜子,右脚的袜子却失踪了,脚就这么蹬在深灰色布鞋里,也不嫌冷。
灰西装跟上去:“兰舟,就今天一天,别吃泡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兰舟已经撕开调料包开始倒进泡面碗里,他语气很不耐烦:“出去。”
灰西装滞了一会儿,情绪稳定地把保温袋放在李兰舟面前:“多少还是吃一点。”他转身对杨还亲切道:“对了,他只喝咖啡,不喝茶。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他觉得茶叶老气。”
说完,徐梦之走出办公室,留出了五厘米左右的门缝。
杨还正犹豫着自己的去留,李兰舟叫他:“喂。”
杨还喜出望外地扔下门缝跑回去,李兰舟却面露困惑:“你来干什么?我记得我说过不收学生了。”
李兰舟赶苍蝇似的开始挥手:“你可以回去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收过学生了,也不打算收学生。”
想过会被拒绝,但是没预料到会拒绝得如此干脆,一点余地也不留。
杨还提起手里的盒子:“我......看您不喜欢西洋参,就带了一点茶叶。”
李兰舟正往泡面碗里倒水,看清杨还手里的礼盒后差点没把开水泼手上。他发出了一声“啧”的声音,搞得杨还心里开始发毛。
“谁教你这么送礼的?”他睨着杨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还看了看手里的盒子,开始组织语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想请您再考虑一下......”
“不行,不考虑。”李兰舟把脸埋进泡面碗里,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杨还说不下去了,只好小心翼翼将茶叶靠在桌旁。
“对了,帮我把这个扔了。”李兰舟示意了一下灰西装带来的保温盒,“或者还给徐梦之也行,帮我随便怎么处理一下。”
杨还按照他的吩咐拿起保温盒,李兰舟热心地补充了一句:“徐梦之那里还有研究生名额,你要不找他试试?”徐梦之大概就是灰西装。
杨还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低落。事实上,李兰舟没有让自己滚出去,他心里已经很感激了。提着保温盒走出去,觉得由自己还给徐梦之有些不妥。
走到垃圾桶前,打开不锈钢保温盒的盖子,他看着精致的饭菜犹豫了起来。他实在做不到果断地扔掉如此艺术品。
徐梦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杨还回过头,看见他拿着那只黑色马克杯站在身后。他并未苛责杨还,而是露出了令人放下心来的宽和表情:“不用有负担,兰舟就是这样的。大部分时候,我都只能拿做好的食物去喂波奇。”
“不嫌弃的话,浪费也可惜,不如拿回去吃掉吧。”
杨还把盖子盖回去:“波奇是?”
“我家的边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还小学读到一半时,朱薇带他搬到东二环使馆区一处毗邻亮马河的住所。从美院回家只消不到二十分钟,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北四环与东二环之间穿梭。
一路上碰不见什么邻居,只有遇见的工作人员对他礼貌微笑。竹林流水,一应俱全的好景致,但他从未觉得此地有住宅区或是社区的感觉。
在电梯厅独自等来电梯,钻进这个几乎全密封的小盒子里,车流声喧嚣声,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在瞬间被吞没。他意识到自己缺乏耐心也是因为坐电梯。二十六楼的高度他永远没法习以为常,二十六层的距离长得像是一辈子,每次坐电梯,他都会陷入茫然,好像过完了某个人的一生。
家门口竖着一把如同小型焰火的玫瑰花束。硕大无比的花束边还有一个包装坚固的快递盒。上面贴着一张卡片:宝贝,二十一岁生日快乐。by最爱你的妈妈。
费解的是,今天不是他的生日。杨还把卡片抽出来塞进口袋里,又把花和盒子一并捧进怀里,因为低估了重量险些把东西全部扔地上。
花了不少时间把过大的花束解体,扔了包装纸和丝带后,再把花单独拿出来分别放进三个花瓶里,一个摆在餐桌上,一个摆在洗手台,一个摆在阳台。它们可能是玫瑰,也可能是郁金香,可能有几只剑兰,虽然染了色卖出不菲的价格,但过几天就得扔掉。虽然每年都会表达一遍“不用送花”,但是朱薇每次都会强调:你不可以剥夺一个母亲送儿子花的心愿。
拆开另一个快递,里面是一只林哈夫特艺3000。是杨还一直想要但是没舍得买的大画幅相机。这是个大家伙,黑色的金属机身满溢着身价不菲的、傲慢的光泽。
找了一会儿,没找到镜头,只有机身。没配镜头等于送车不配轮胎。杨还把相机随手收进了衣柜。
他不知道朱薇为什么要突然给自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怎么注意到自己加购了这只相机。可能朱薇又开始监控自己的手机。可能他们见面太少,可能她在国外倒时差比较困难,可能国际快递时间无法预测,也可能她忘记自己一个月前就满二十一岁了。
从包里翻出备用手机,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杨还大学开始就同时用主机和备用机,日常使用主机,应付朱薇时则是备用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知道这次的备用机能坚持多久。
杨还已经对朱薇的监控习以为常,从小开始家里的门禁就是晚上五点。超过五点回家,他就会被罚禁足一星期不能出门玩。他没有在自己的手机上看过色情片,因为朱薇总是能用高明的手段复制他的手机监控他看的一切内容。
初中他第一次点了同学发给自己的不明链接,打开里面有一个高声呻吟的裸体女人,吓得他赶紧把视频关了。第二天就朱薇就试图问出自己最底层的欲望,并警告自己不要和这种下流的人来往。
丢垃圾的路上,他顺手给朱薇回拨了电话。其实他没有必要亲自己下楼扔垃圾,放在门口就会有保洁来负责收走。而且因为住在顶楼,每次下楼扔垃圾都要坐很久的电梯,但是他还是尽可能想减少独自待在家里的时间。电话响到最后才接通了。
“妈?”
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出来,杨还把纸箱靠在智能垃圾房边,静静地等待。
过了大概三十秒,遥远的人声才从听筒里传出来:“喂?宝贝?宝贝,能听见妈妈说话吗,收到妈妈寄的礼物了吗?”
杨还开始往回走,看见一个管家牵着一只雪白的马尔济斯犬,向他微微颔首致意。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只狗是一个身为院线常客的喜剧男演员家的,他们就住在十八层,只打过一次照面。比起人,倒是狗更显得面熟。
他回过神:“收到了。谢谢妈,我很喜欢。”
朱薇的声音越过鼎沸人声遥远响起:“妈妈呀,现在在佛罗伦萨艺术节,实在赶不回来了。你记得给自己买个蛋糕,吃得好一点,生活费不够用和妈妈说。妈妈先给你卡里转了一万,千万别随便煮碗面了事。对了,药有按时吃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朱薇十天半个月都难见着面。她从美院国画本科毕业,又去美国读了电影制片。现在既做艺术评论也策展,电影融资和收藏也是她极为擅长的领域。平常不是在录节目就是忙着跑艺术节。偶尔得了空,也要出门去撰写稿件或是应酬。
朱薇一个月回家不超过三次,却依然交着每月近一万的物业费。家里大部分时间就只有杨还一个人。因而除了书桌,沙发,床,几乎找不到多余的家具,像是亟待出租的吉屋,超大平层的使用率不到百分之五十。
进门便有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客厅旁边是几乎不被使用的主卧,主卧隔壁是主卫,对面是杨还睡的房间,然后是连在一起的宽阔的阳台和厨房。
“对了,妈,”杨还避重就轻绕开了最讨厌的话题,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稍稍提高了声音,尝试盖过水流声:“最近家里的水龙头好像坏了。”
“水龙头坏了吗?妈妈马上联系管家来修.....来了来了,稍等一下啊.......宝贝,妈妈先不跟你说了,要开会了。”
杨还关掉水龙头,挂掉电话。此前他已经给管家打过三次电话了,每次维修人员上门,水的颜色就会恢复正常,而维修人员离开时,水龙头又开始出红色的水。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有一次尝试着喝了一口诡异的红色的水。古怪的土味与涩味让他一下子吐出来,水的颗粒质感像极了某种工业废水,味道则更像是洗笔水。却无从探究。只要有人替他打开水龙头,里面汩汩流出的水必然会恢复正常。
不知道朱薇下一次什么时候会回来。这期间他便靠着一桶又一桶两升的大桶矿泉水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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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了一株发黄的菜心放进嘴里,嚼了几下,杨还的心情又复杂起来。盐放少了。米饭水也放多了。这显然不是徐梦之口中“阿姨多做”的饭,毕竟没有人会花钱雇人做这种新手也不会做出来的糟糕餐食。
想起那块创可贴,杨还意识到自己太没有眼力见,当时就该直接把饭盒给扔了。
维修工很快就来敲门。杨还开了门,是一个拎着工具包的小伙子,跟杨还年纪差不多,精神面貌很积极。
杨还正要转身拿拖鞋,维修工从包里掏出鞋套:“没事,先生,我们有自备鞋套。”
杨还带着他来到厨房检查了水箱,又去洗手间检查了洗手池和浴室的水龙头。
“只有厨房的水有问题?”维修工蹲下身去摸水管,“洗澡时水的颜色都正常?”
杨还在他身后点点头:“只有厨房,其他地方都没问题。”
“那奇怪了,我看也没什么东西堵住啊,下水正常,整栋楼的排水系统也没有出问题……”
杨还没有追究下去:“我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维修工站在门口脱鞋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先生,其实您可以试试装一个滤水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一转身,工具包碰到了门口的穿衣镜。镜子大却晃,抖了抖,脸朝下摔得粉身碎骨。
杨还只是被吓了一跳,维修工却开始脸色发白,哆嗦着声音给杨还鞠躬道歉:“对不起!这个镜子要多少钱啊?我会赔偿,请千万不要投诉我!”
杨还赶紧好言安抚他:“完全没关系的,没有哪里受伤吧?”
反复强调镜子的事没关系,杨还送走维修工后,接下来便找了一副电工手套,开始收拾满地残骸。
玻璃碎片没法用扫帚处理,不如用手捡。捡着捡着,杨还发现镜片与镜框的衔接处,有一点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一时间,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捡起来看,才发现是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监控。
这是杨还在家里发现的第四个监控。第三个是在房间发现的,第二个藏在客厅吊灯里,最开始那个,则明晃晃露在外面,日夜亮着红光,美其名曰“防盗杜绝隐患”。
他没有打算报警,也没有觉得害怕。其实他甚至算不上惊讶,即便知道“凶手”身份,也没有打算发泄情绪或者做出任何反抗。只是他着实没有意料到,就算自己已经成年、快要大学毕业了,朱薇还是不放心自己,要以安监控的拙劣方式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好在杨还早已习惯了,这倒是最幸运的部分。
框架仍在,一地的碎片却难以拼凑完整。他把框架扶回原来的位置,捡起那一颗闪烁的眼睛,拿胶水粘回原来的位置。
收拾完狼藉,杨还拿着保温盒去洗手间洗——毕竟厨房的水上红色。往碗里挤了几滴洗洁精,他拿海绵去擦内壁残留的污渍。大片白色泡沫如同海雾一般在水面上升起。
洗着洗着,白色的泡沫颜色慢慢变深了。杨还把手从水里拿出来一看,才发现虎口有一处玻璃划痕,刚刚没有注意到,现在已经被泡得微微外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没有在意,拿水冲干净,贴上创可贴后继续洗碗。但是就算伤口已经不再往外冒血,碗里的水却全是红色的。
看着从洗手池水龙头流出来的血红的水,杨还感到头脑嗡嗡作响,像是一阵潮涌堵住了气管,让人呼吸困难。
杨还匆匆穿梭在灰色楼栋间。他从一号楼走到五号楼,再走上四楼。晚春升温很快,让他的衣衫汗湿一片。他紧张时就会出汗。
这一次不出意外还是先碰见了徐梦之。他正从李兰舟的办公室走出来,神情严肃。看见杨还的一刹那,他恢复了轻松的模样,抬起嘴角:“又见面了。”
杨还鞠躬:“徐老师。”
几次下来,杨还得知徐梦之是油画系的副教授。他今天没有穿灰西装,换成了黑色,依然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一样。
“要来我办公室坐坐么,”徐梦之指指李兰舟办公室,压低声音,“一个建议,现在不是拜访的好时机。”
虚掩的门缝里不断漏出谈笑声。杨还点点头:”好。”
徐梦之的办公室四人一间空间宽敞。周围还有其他老师在办公,杨还坐得有点拘谨。徐梦之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去给杨还倒了一杯水。
杨还瞥见西装内领的logo,略略吃了一惊。LoroPiana轮流穿,这不是一个普通大学老师可以承担的消费。
徐梦之挽起袖子把水放在杨还面前,露出手腕上是一只百达翡丽,大概是鹦鹉螺系列。这只鹦鹉螺表盘是黑的,表带也是黑的,很低调,但是让人无法忽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还还在美院附中读书时班上有个公子哥弄丢了自己的生日礼物,叫嚣着要让班上每一个人搜身,硬是把事情闹遍整个学校,鹦鹉螺的照片在班级大屏上挂了好几天堪比流动广告——后来在书包夹层发现了鹦鹉螺的下落。
“杨还,对吗?”徐梦之在杨还对面坐下来,露出令人安心的亲和笑容。
“对,杨还。”杨还不记得自己有和他说过自己的名字。
“杨还,”徐梦之的食指轻拨着马克杯的把手,笑眼注视杨还,“表不错。”
杨还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表。那是朱薇给他买的一支三千出头的黑武士,某次考试前朱薇为了让他方便看时间顺手买的。
“谢谢,只是妈妈随便给我买的而已。”意识到徐梦之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杨还这声谢谢说的有点尴尬。
“你妈妈的眼光很好,她策的展我都有去看,陈康在UCCA,包括吕艺在纽约那一次,都很棒。”
“您认识我妈妈?”
“不,但是我上过杨老师的课。大家都觉得他很令人尊敬。”徐梦之笑眯眯的,“我没有认错人吧。”
“没认错,”杨还顿了一下,“杨晓风是我的父亲。”
徐梦之微微偏头,有些刻意地表现出吃惊——他看起来并不惊讶,像是为了配合这一巧合的出现而进行了得体的表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还很小的时候,杨老师把你带到工作室过,大家都抢着抱你。”
“这样啊。”杨还有点脸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那您应该比我更熟悉他。”
他在徐梦之手边看到了一盒硬红万宝路。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和李兰舟抽同一种烟。
“比起我,兰舟当年倒是和杨老师很亲近。”徐梦之的笑容更深了一分,“但是,据我所知,兰舟确实没有开放招生名额,他身体不太好,也忙着展览的事。就算你成为了他的学生,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和他相处,他只在提交作品和论文前出现。”
杨还说:“您和他看起来关系很好。”
“李兰舟是我本科的同学,我们也一起去法国留过学。”
杨还的话让徐梦之看起来很愉快。
“时间真快啊,没想到杨老师的儿子都长那么大了。”他很快欣慰地笑起来,流露出属于长辈的那种目光。
“杨还,其实你可以选我。”那种熟悉的亲切笑容再次出现在徐梦之脸上,“我可以轻松地帮你申请十万以上的创作资金。你的作品可以在我名下的每一间画廊展出,我也可以给你介绍任何你感兴趣的艺术家认识。要是这些你不满意,也可以提出其他要求。总之,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资源都给你。”
杨还微微捏紧了扶手:“但是您甚至不知道我会不会画画。”
“我说过了,我很尊敬杨老师。”徐梦之展示的亲切一丝不苟,“当然,我也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和杨老师很像,一定也很优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款待结束,杨还走到李兰舟的办公室门口,谈笑接近尾声,隔着门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兰舟,那我们说好了啊,下次我孙女来学校了安排你们见个面!”“没问题,您到时候叫我就成,随时恭候。”
门被打开,一个干部气质浓厚的中年人走出来,手上提着一只熟悉的木质茶叶礼盒。
杨还镇定自若地问好:“校长。”
校长和蔼地点点头,李兰舟完全没有表现该有的尴尬,扶着门,目送校长离开,笑容像掉电一样渐渐消失。像没看见杨还一样,倒回办公桌后,显出死气沉沉的真身。
他穿着一件像是睡过头后随手从衣柜里抓出来的起球开司米开衫,比之前整洁不少。沙发前的景象今天也有所不同,难得盖上了一块布。揉了满地的废纸被赶到角落,无序堆放的画板被摞成一堆,颜料凌乱扔在地上,有几瓶没盖盖子,有几瓶倒出一半,也是一副好景致。
杨还敲了敲门:“教授,我可以进来吗?”
李兰舟无法再无视杨还了。他颇感烦躁地叹了口气,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你不用再来了。我很忙,没有精力带学生。你要说就去和校长说。”
“我大概了解到,您近三年内没有接国家项目,只有筹备中的个展和群展。下半年有三个青年学术会议的评审。如果没有精力,我可以帮您做所有我能做的事”
杨还说完,又补充,“再说,您要是不愿意,我和谁说都没有用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兰舟的表情越来越暴躁:“你一个人自顾自在那边说什么?
杨还退了一步,不再一味地提要求:“您至少看一下我的画。”
“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样的作品。”李兰舟的目光没有离开电脑屏幕,手指啪啪啪敲打着键盘,语速也越来越快像是机关枪,“你们这个年纪的学生最喜欢制造千篇一律的垃圾来强奸他人的眼睛,最喜欢自我感动伤春悲秋拿来当素材……”
“难道是因为我父亲?”杨还冷不丁地打断他,“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才无法收下我吗?”
李兰舟的眼神从电脑屏幕前短暂地转移到了杨还身上。他的办公桌和徐梦之截然不同,乱得昏天黑地。除了档案袋和打印出来的表格,还铺满了凌乱的写生手稿和几本抢眼的时尚杂志。
“你父亲是谁?你和你父亲是谁,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关心这种事情?”他语气平板没有任何起伏,“明确告诉你,就算来十次一百次我也不会同意的,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走出办公室,然后不要再来了......”
话没说完只听见“啪”一声,杨还不知何时已走近他身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距离他不过咫尺。
“我会一直来,”杨还丝毫没有打算躲开眼神,正视着他:“您不答应,我就一直过来。”
“我什么都能做,请收下我吧。”杨还说,“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为您做什么,但是一切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都会竭尽全力为您去做。”
他重复了一遍:“无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办公室内一度很安静。李兰舟抬抬手指:“把门锁上。”
杨还照做。当他转过身,李兰舟已经盯着他,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内心警钟大作,但杨还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动弹。
“你自己说的无论什么都做,这就怕了?”李兰舟微微偏了偏脑袋,这个角度显得他很刻薄。
杨还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李兰舟冷冷地盯着他,重复了一遍:“把衣服脱了。”
杨还低下头,然后很干脆地脱掉了灰色套头衫,叠了两下放在脚下。里面剩下一件黑色背心,他三两下又从头顶扯掉了背心,放在套头衫上面。
“谁说只用脱上面了?”李兰舟皱了皱鼻子,“全脱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领看中文http://m.zhaoshu114.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全部吗?”杨还向他确认。
“全部。”李兰舟见杨还低下头,冷哼一声,“不愿意就走吧,别再来了。”
杨还脱掉球鞋,又把牛仔裤脱掉。脱到内裤时他抬眼看了一眼李兰舟。李兰舟双手抱在胸口,斜靠在窗边,正掀起眼皮盯着窗外分叉的栾树树枝看。
杨还发现枝丫的分叉很像一只游向天空的鱼。他这样想着,把内裤从脚踝处拿了起来。
不知何时李兰舟的眼神已经落在他身上。他用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他审视着他,从头到脚,一处不落。好像势必要挑刺的在野党在评估一场战役的危害程度。
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李兰舟开口问:“你有健身的习惯?”
“不太认真,大概一周三次。”
杨还回答了,即便不明白李兰舟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是他问他些什么总是好的。
李兰舟走到他跟前,捏了一下他的肩,又往下滑握了握胳膊。随后划过腹部,好在及时停下。却足以让杨还心如鼓擂。
李兰舟指了指沙发,示意他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沙发上黄褐色棉花一簇簇地探出头,杨还选了一处没那么扎人的地方端正坐下。李兰舟很不耐烦地说:“你要这样坐几个小时吗?”
杨还明白过来。他慢慢吸了一口气,问:“我该摆什么姿势?”
“随便你。”
杨还调整姿势的时间里,李兰舟双手撑着腰,背对着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他说:“要是敢有一点反应就杀了你。”
杨还答:“我对您没有非分之想。”
他回答得不失恭敬,即便他完全可以告诉李兰舟,这一举动可以让他完全失去这份工作并且颜面扫地。但是李兰舟非但没有“知恩图报”,反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显得不悦,完全没给他好脸色看。
最后杨还选了一个半躺的姿势,用右手肘撑着身体,左手自然放在腰际。李兰舟没有再说三道四,他把画架推过来,随手取了一支炭笔,抬眼盯住杨还。
李兰舟就这么拿着笔,从日头高悬画到暮色四合。两小时后,李兰舟宣布结束,但杨还的右侧胳膊已经失去知觉了。穿衣服的时间里,他趁机瞥了一眼画纸,却一无所获——上面空白一片,反射着洁白的光芒,比全新的还要干净。
始作俑者依然保持着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靠在窗边吸烟,化作小型烟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还一边系皮带一边问:“所以,您同意收下我了吗?”
李兰舟眼皮都懒得抬起来看他:“你不仅ED脑子也不好使吗,谁说过这种话了。”
“变态!不要脸的混蛋!拔屌不认人!那天晚上你明明说你爱我!”
翘屁嫩男小可爱的脸扭曲成皱巴巴的涮羊肉,大哥强行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才没让他把安迪的脸撕到破相,英勇斗争之际,屁股还被走过路过的色魔摸了好几把。
被禁锢住上半身,小可爱像是杀猪一般哀嚎起来,又踢又蹬像是螺旋桨,一腿扫荡一排酒瓶,噼里啪啦碎了满地。大哥空有一身肌肉,被一个肘击搞得头晕眼花,再强壮也撑不住了开始找外援,冲着一旁的杨还大呼:“还儿,搭把手!”
杨还看着冲着面门踢过来穿着硬皮鞋的杆子腿,咬紧牙关决定上前决一死战之时,沈柠带着安保越过人群杀了进来。
事主安迪正半死不活地瘫在一旁的台座上,蓝色的暧昧灯光洒在他身上,DJ激情澎湃地敲着键盘播着“tellyouwhatIwant,whatIreallyreallywant~”
杨还走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把沙发上的不明液体擦干净后才端端正正坐下来。
安迪拿了一瓶鹅岛IPA往桌角一贯撬开,仰脖喝了一口,差点没喷了一桌:“靠,这什么马尿?”
杨还接过安迪塞来的啤酒,想了想,递给身边的大哥:“补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哥好心伸出援手反被无数咸猪手揩油一整晚,摇摇头:“气饱了喝不下。”
沈柠气势汹汹地嚷:“我喝,你们这群没品的。”她抢过来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长出一口气,指着安迪的鼻子大骂:“我们兴师动众出马就是为你撑这场面?你穿上裤子不认人还有理了?”
安迪面相苦哈哈,有气无力地:“老天有眼,他说的那些我听都没听过!我们只是睡了几次而已,他就非要缠着我,我头都要炸开了!”
“那不就是渣男么?睡了还不认。”
安迪要抓狂了,拿脑袋咚咚敲着桌子:“你也知道人在床上都会说什么疯话。男的和男的上个床没有任何意义好吗,只是单纯打个炮,他自己要过度解读那些行为我有什么办法?”
“不懂你们这个圈子,你真是害人不浅!”沈柠大叹一声气,挥舞着手里的酒瓶好像挥舞着一把道德之神审判之刃:“要恐同了!”
今晚的直接受害者大哥像是复读机一样一边吸一瓶罐装可乐一边含糊不清地重复她的话:“要恐同了。”
“杨还!”沈柠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说话!”
杨还方才还盯着舞池中央身着一条黑色皮质丁字裤大跳钢管舞的性感男舞者瞠目结舌,被这么一叫才回过神来,答不对题:“啊,我,我喝什么都可以。”
安迪来了精神,揶揄地笑:“还儿,喜欢这样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安迪大名胡安迪,正巧和杨还一所学校,只不过在隔壁文学系,是通过沈柠和他们认识的。
每次出门前都要做半小时的发型的缘故,外加上他本人确实长得像九十年代很火的某韩国男团老幺,招惹了不少学妹上门告白。
安迪矜持拒绝。女孩苦恼疑虑。
外交部发言人沈柠同志出面传道受业解惑:他比我所知道的所有女人更想和男人生孩子,放弃吧宝贝。
学妹不信。因为安迪实在是太阴阳调和以至于他所呈现的那种过剩雄性气质让诸多异性恋女子gay达失灵成为单恋的牺牲品。她们甚至怀疑沈柠是不是出于嫉妒才这么说。
要是她们今晚在场能够亲眼目睹的话,大概就不用那么费劲解释了。杨还看着台下双双伸向舞者想摸一把的手,摇摇头:“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很新鲜。”
“打扰了,这是隔壁桌的客人为这位先生点的。”一个工作人员走到几人台前,端上一杯深色的调制鸡尾酒在杨还面前。
众人扭过头,隔壁桌有一个白领模样的男人正笑眯眯的盯着杨还。
安迪和沈柠拍着手邪恶大笑起来,大哥问杨还:“你要喝吗?当心里面有东西。”
杨还摇摇头:“我不会喝。”他不是不打算喝,而是确实不会喝酒。而且在所有人都喝酒的情况下,总要留一个人开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还没笑完,那西装男人已经起身朝他们走过来。安迪拍拍沈柠叫她别笑了,沈柠把嘴绷起来,还是控制不住发出“呼哧呼哧”的憋笑声。
乌烟瘴气汗水体液泼洒间,男人依然衬衫笔挺皮带扣得一丝不苟,昏暗的光影下也能看见撑起衬衫的肌肉,一眼看就是从写字楼下班后去健身房溜达一圈再来这儿消遣的。
男人笑眯眯地在杨还身边坐下:“以前没见过你。”
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搭到肩上来,还大有向下游走之势。杨还僵硬地干坐之际,大哥站起身挡下男人的手:“能别随便摸么?”
男人脸色微变:“你是他对象?还是什么人?”
“倒也不是……”
“那摸一下跟你没关系吧。”
大哥浓眉大眼胡子拉碴,身强力壮像是扮成潮人的屠户,颇具威慑力。但男人面色自若,暧昧地往大哥屁股上摸了一把就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领看中文http://m.zhaoshu114.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杨还理了一下衣领,音乐震得脑子一阵阵地响。但是比起回家,他宁愿待在这个地方。
沈柠从厕所回来忍不住大骂:“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找不到女厕所而且走进去只看到男的,打开门撞上两个男的在用舌头狂甩对方!”
安迪笑得花枝乱颤:“安啦,你很安全,那群娘们儿不会把你卷进去的。”
“回来的时候还被一个男的要联系方式了,说是直男,来这里猎艳。我问他不是直男吗,为什么来gay吧。他说这样竞争压力比较小。”她表演出作呕的样子,“然后他还要约我出去!”
“直男?”安迪笑得愈发猖狂,“你同意了吗?”
沈柠尖叫:“滚啊,别恶心我了,我才不要和垃圾约会。”
“说起垃圾,”沈柠一拍手,向朋友们分享情报:“杨还发神经,要考我们学校,还要找李兰舟做导师!”
大哥看向杨还:“你电影学院读好好的去美院干嘛?”
安迪夺声:“重点是,还儿你为什么要回到垃圾场捡垃圾吃?”
杨还轻声发表观点:“这么说我觉得有点不太好......”
沈柠摆摆手表示没他说话的份儿,大声盖过他:“我就说他思想出了严重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沈柠讲完来龙去脉,安迪皱着眉思忖一会儿,下了诊断结果:“秋天上火脑热烧心,喝点凉茶就好了。”
他与沈柠握手:“确认波频,确认波频,杨还同志确实是神经出了问题,急需药物治疗。”
安迪半天没点正经话怕是问不出什么。见一旁的大哥欲言又止,杨还转向他:“大哥,你熟悉李兰舟教授吗?”
大哥抬抬眉毛,故作深沉两指端起空荡的可乐瓶,嗦出巨大的声音。
大哥虽然被尊为大哥,实际年方三八,和沈柠杨还是一个画室出身。他年轻时跑去波兰读了四年电影学院学影视制作,不知怎的想不开,回国后又如鱼得水考了个导演系。因为年龄因素和学历碾压,就这么被叫做“大哥”。杨还打心底佩服他,不只是因为健身房里他能比他多举一块铁,而是大哥片子拍得确实好,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细腻,他们常合作。
“还儿,你先告诉我为啥看中人家。”他对着他耳边吼,“画画还没学够吗?”
杨还摇摇头。
“那为什么?”
“不知道。”杨还吼回去,“只是随便选的而已。”
大哥放下可乐罐子:“你没听说吗,他风评不好,年轻时玩得挺花,听说能成瘾的都碰过一遍。别看现在是个教授,谁知道这名头水分有多少,就算跟了他,你很可能学不到东西,不如出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柠有意找茬儿,举起手明面上打小报告:“大哥,安迪质疑你!”
安迪去掰她的手:“我就清个嗓子,你这女的有病!住嘴吧!”
两人扭作一团,杨还抓紧空隙倾身听大哥说话。
大哥想了想:“我知道一个不错的老师,虽然是副教授,但是人很好,也不迂腐,底子也厚。”
沈柠探过一个头来插话:“我知道,徐梦之是吧,他是还行,我上过他的课,打的分挺高的。他家里巨有钱,他爸是那个莱克集团的董事长。他以前带的学生想推进一个什么VR还是什么的研究,然后徐梦之就他妈的以莱克电子的名义给学校捐了个VR实验室,全是最新的设备,现在还在呢,就那个数字艺术实验室,不是他怎么不给我们系里扔点钱啊!”
“捐什么?你再说一遍?”安迪大力拍桌:“我真的会仇富,他来当老师当着玩儿的吧,真爽啊,我们学校怎么没有这种撒钱的老师,我想要十台斯坦尼康轮流用加上毕联报销......”
“那你可能先得去勾引他。”
“不好意思,我对直男不感兴趣~”
离开夜店,耳畔骤然静了。杨还开车依次送大家回去。先是送沈柠回家,她最近刚和新男友同居,租到通州朝阳交界处的新房子。安迪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串避孕套塞给她,惹得一阵尖叫和殴打。
沈柠之后是大哥回家。到最后车上只剩安迪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后视镜看着安迪头掉到肩膀上呼呼大睡的样子,杨还心不在焉地打了一圈方向盘。
到了校门口,他没有马上叫醒安迪。半晌,他终于尝试着开口:“安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音量极小。他想着没听到就算了,没听到最好。
安迪揉了揉眼睛,砸吧了几下嘴含糊不清地嘟囔:“嗯,你说什么?”
杨还犹豫了一会儿:“男人有没有可能一开始喜欢女人,后来突然变得喜欢男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安迪迷迷糊糊地起身,扒在驾驶座后面,嘿嘿笑了两下,“今晚见了世面突然感兴趣了?”
一股酒气袭来。杨还想了想,什么都没说,帮他打开车门:“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你注意安全。”
安迪摇摇晃晃地下了车,乐呵乐呵地冲着车窗招手:“你也早点回去啊亲爱的~”
杨还与他道别后,掉了个头往美院的方向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领看中文http://m.zhaoshu114.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时钟赫然显示着“16:45”,比预计结束的四点半晚了一刻钟。李兰舟高高举起右手,从手肘到指尖,伸得笔直而显眼。
台上的系主任迟疑了一下:“李教授,请问您有什么见解?”
李兰舟放下右臂,凑近话筒,清了清嗓子,沉稳道:“耀华,好饿啊,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去吃饭?”
这是教学质量检测前学院的教师全体会议。校长、书记等大领导都在场。有人发出低低的窃笑,马上给吞回去了。
系主任脸都绿了,正要开口骂人,校长转身环视一圈,和蔼道:“说的也有道理,刘主任,咱们再简单说几句就散会吧。”
刘耀华怒瞪李兰舟。李兰舟翘起二郎腿占满过道,看也不看他,眯着眼整理起自己的袖口,故意拿手指敲了几下隐形的手表。对上校长的眼神,又露出乖顺的笑。
散会后,李兰舟和校长寒暄了几句,
只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接着,气喘吁吁的刘耀华出现在面前。李兰舟跟没看到似的,继续往前走。
刘耀华一边小跑一边质问:“李兰舟,当着校长的面儿你他妈能不能少跟我唱反调!你别仗着他以前是你导师护着你就这么猖狂!”
“干嘛?你讲那么多屁话我没提前离场很给你面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刘耀华脸气得通红,碍于公共场合还是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不要脸,我要脸!”
李兰舟停下脚步:“行,你说,我要怎么给你脸?”
刘耀华想了想:“你不要插嘴,不要起哄。要叫我的职称,不要对我直呼其名。”
李兰舟把烟从齿间取下,戳了几下刘耀华的胸牌:“刘耀华,先多接几个国家项目再说。你的画我幼儿园的侄女看了都要踩两脚。”
刘耀华破口大骂:“李兰舟,你过分了!别以为画了几幅破画就可以目中无人藐视一切了!你这个恬不知耻的鸭.....”
李兰舟后退一步,皱了皱鼻子,轻掩鼻子:“好臭。”
刘耀华愣住:“啊?”
李兰舟面露难色,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挪开:“你的嘴巴好臭。几天没刷牙了?”
刘耀华目瞪口呆,倒退两步,胆战心惊地把手掌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气。
李兰舟侧过身,美丽的脸庞露出痛苦的神情:“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忍耐。但是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弟妹的生活一定很辛苦吧,替我向她问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刘耀华脸由红变青,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兰舟满意一笑,点了两下刘耀华胸前的名牌把他推远,扔下一句:“刘主任,闲的话就多吃点饭。当心回家没饭吃——”
刘耀华气得怒吼:“李兰舟,你这个该死的狐狸精!”
暮色正好,空气中的燥热散去,李兰舟走出学院大楼,嫌恶地掏出纸巾擦了擦手,往垃圾桶里一扔,抽出一根烟要点,却被一只手抽走了刚点着的烟。
不出意外,徐梦之的脸很快出现在面前,低头笑看他:“我们李兰舟教授又当刺头了?”
他挨得极近,李兰舟不自在地甩了两下手,拉开点距离,指指垃圾桶:“你回乡省亲?怎么不进去坐坐。”
徐梦之大笑:“比起我们家兰舟,我可是再听话不过,认真做记录,没有在领导发言时插话,也没有顶嘴。而李兰舟教授的发言......我自然也是当做会议的一部分好好听进去了。”
李兰舟背着手快步往前走,懒得正眼看他:“开会说的这些屁话烦得他妈要死,我想早点走也没触犯天条,就算今天顶撞的是天皇老子,他们也没法拿我怎么着。”
徐梦之连声“是是是”,一把搭住火气挂脸的李兰舟。但李兰舟还是激进发言:“这种破会再也不去了。”
“好好好,破会不去,同学会还是要去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听到“同学会”三个字,李兰舟突发恶疾,患上语言功能障碍,变得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装疯卖傻道:“什么同学会?我好像有点不舒服得先走了。”
徐梦之强行将他扳回来,字字强调:“你没忘记同学会吧?”
李兰舟扭头作无辜状:“同学会?没听说过。”
徐梦之早已料想到这般,一边抓着他不让他跑,一边好脾气地告诉他:“兰舟,你答应我要去露个脸的。”
李兰舟深吸了几口气,甩开他的手怒声:“你出现在我眼前总没好事!”
徐梦之依旧笑眯眯,好声好气:“晚上我会送你回家。”
最后又趁热打铁补充:“你今天绝对不会白跑一趟,汤局长和夫人今晚也会露面,就是有事儿冲着你来的。你不去,他不白跑一趟?你是那条鱼,我们都是撑场面的虾子。”
李兰舟冷哼一声:“什么都吃,这群老不死的早点得口腔癌吧。”
徐梦之干笑几声。他想李兰舟大概是忘记自己和他们年龄相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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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他陪笑陪到脸部肌肉麻痹,颇有一种三陪之感。大部分人的发际线已经渡过了二分之一的生涯从前额转移到头顶。李兰舟幸免于难,如果不是白发太多且懒得染黑,简直跟周围人不像一个年龄的。头发多到令人嫉妒,他忙于琢磨盘里的枸杞,没空理会妒忌羡慕的目光。
他把燕窝里的枸杞用筷子一粒粒捡出来,摆在骨碟中央,排成一列兵马俑大军。深黄的液体在碟子里浮着,像泥沙温泉浴。
面前觥筹交错,酒杯碰撞的声音和不时响起的大笑渐次响起,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兰舟,你最近是不是忙着新展?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兰舟抬眼看着高移的发际线,努力攒动脸颊上的肌肉:“就那样,没搞什么新的项目。”
邻座的汤局长哈哈一笑,拍拍李兰舟的肩:“我们家汤甄得劳烦你多费心了。我和他妈妈本来想着这孩子留学回来可得找工作了吧,结果他死活念叨念叨着想跟着李兰舟老师学习,现在可算是能圆梦了。”
“那当然,兰舟一直是咱们班上混得最好的那个,别人忙着喝酒打游戏搞行为艺术,他谁也不理,只知道画画,天天跟在老师后头请教。我以前见他就害怕,也不敢和他搭话。感觉打扰他画画会被拿锤子砸脑袋上。”
李兰舟干笑两下:“乱讲。我就是不务正业,才混到今天这种地步,还得是汤局长。”
他一边编,一边把一根筷子戳进枸杞鼓胀的肚子里,汁水溅出来。
吵吵嚷嚷一通,汤局长大笑:“叫什么汤局长,李教授比我大个好几月,叫小汤,哈哈,小汤。来来来我敬您。”
李兰舟也不想发期刊,不想忍受连续被退稿的崩溃情绪。不想主持那些根本没人关心的课题和项目,不想在各个论坛的台上强撑着困意用陌生的语言发表着虚伪的见解。
虽然他能考过DALFC1,但是他的法语烂到爆。虽然有徐梦之帮忙cover财务上的疏忽,但是实际损失的报销没有办法完全抹消。
自知没这个能耐能混到文旅局局长这步,不然也不用坐在这里了。自从评上教授后创作就是一潭死水,发表不了任何拿的上台面的东西,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没底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人会拿年轻时威尼斯双年展作品说事,一次获奖不能吃一辈子。要是没有那几个明星还是网红误打误撞收藏他的作品,他可是轮不上任何一波风头。
压在头上的不仅有各项指标的压力,个人展的作品连头绪都没有。顶着杜姐的追杀的同时,还得应付加塞的学生。他想不到比这更令人心烦的事了。要是这时候有人好死不死提一嘴“江郎才尽”云云,他简直可以当场高血压发作当场发作脑溢血。
众人齐齐站起来,李兰舟拿起盛满白酒的酒杯跟着站起来,想着干脆酒精中毒与在场所有人同归于尽算了。
正想着,徐梦之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白酒,大大方方地偷天换日替换成一高脚杯白开水。
李兰舟没有动杯子,他看了眼将白酒一饮而尽,笑得体面完美融入一桌人当中的徐梦之,什么也没说。
话题从叙旧转移到孩子再转移到事业,李兰舟一个都参与不进去,靠着徐梦之的提点凑和两句。话题穷尽时他们聊起老师。彼时李兰舟刚在洗手间尝试完每一种洗手液,在心底对每一幅墙绘嗤之以鼻后,恋恋不舍踱回来,在门口站住了脚。
“你们还记得杨老师吗?就是杨晓风。”
“杨晓风?是不是那个朱薇的老公?给我们上过课的。”
“没错。”
一个声音压得很低:“他08年不是去世了吗?”
一片或惊或叹的唏嘘声。
“怎么死的?”“太久了不太记得清...好像是说癌症?谁知道呢。”“你去他葬礼了?”“我没去。”“我去了。”“你去了?怎么样?”“忘记了,太久了,就普通葬礼呗,还能整的和婚礼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个声音冒出来:“杨晓风当时是不是被传出轨来着?”
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动了学生吧,因为影响不好被压下去了,毕竟他老婆算是下嫁了,他这样太不明智。”
“朱薇?老婆是朱薇他还敢找学生?”
“我不确定!胡说的啊,听听算了。”
“他是不是有个儿子?现在挺大了?”
“不清楚,这谁关心啊。没了朱薇他算什么东西?”
“那学生呢?那学生是被强迫的吗?”“被强迫的?杨晓风那么老实还能强迫学生?”
“要是你情我愿的不得被他们家搞死?你们知道他丈人是谁吧?”
“那学生是谁有人知道吗?”“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吗?”“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是不是咱们班的?是咱班女生吗?是不是咱们工作室特别漂亮的那个王珊珊,我当时看着她走路姿势可风骚了......”
徐梦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哎哟,那是牛蛙吗?我还没吃过,这牛蛙和青蛙有什么区别,谁能给我讲讲......”
太拙劣了。李兰舟无声地笑了一下,快步朝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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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一句闷闷的人声:“谢了。”
面对指向不明的感谢,徐梦之欲言又止。他盯着人影看了一会儿,只是说道:“我和大家说杜姐找你有急事,你先走了。”
等待饭局结束的时间里,李兰舟已经抽完了大半包烟。他扬起下巴,对着屋檐吐出一个形状完美的烟圈,才不紧不慢地回答:“烟瘾犯了而已,扯什么有的没的。”
飞机信号塔在大厦间一闪一闪,他走几步把烟塞进徐梦之手里,走进饭店前台,叫住一个梳马尾辫的红衣服务员:“能给我一杯冰水吗?多加冰块。”
他端着一杯掺了大半冰块的水走出来,从徐梦之手里拿回燃了半截的烟,重新吸一口。刺骨的风扑在皮肤上,有些发疼。
徐梦之面颊有点微微发红,眼神直直盯着他手里的塑料杯:“你没吃多少,喝冰水刺激肠胃。我带你去家附近吃点。”
李兰舟喝了一口杯中冰冷的液体,口中清凉,手心发冻。他含住一块冰,把剩下的递给徐梦之:“醒醒酒。”
徐梦之接过来喝了一口,目光已然微醺:“你知道杨还是杨晓风的儿子吧。”
李兰舟嘴里嘎吱嘎吱嚼着冰块,没工夫回答他。他慢慢吞下融化在嘴里的冰块:“知不知道有区别吗?”
徐梦之微微抬起眉毛:“兰舟,该说你在装傻还是该说你没心没肺?”
李兰舟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总之,你有好好拒绝他吧?”徐梦之侧过脸看着他,“有吗?”
“非要提这种事不可?”
李兰舟的声音很冷淡,徐梦之马上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劲。他走到他面前,轻轻搂住他的腰,俯到耳边低声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不该和他们再有牵连。”
“别发神经。”李兰舟身子一撇,把他的手拍开。
徐梦之悻悻摸摸脑袋:“发生了孙越那种事情,你还想要收学生吗?”
“当然不想。还不是拜你的大领导所赐。”
“那是例外。你明知道我不是在说汤局长的儿子......”
李兰舟把烟扔到脚下踩灭:“有说废话的功夫不如帮我找点代笔画家,我已经要累死了,还带学生呢。”
“就爱开玩笑,”徐梦之干巴巴笑几声,“你分点活给学生干呗。”
“说得简单。那些屁孩什么都做不好,只会动不动闹情绪。”
徐梦之叫的车到了,但李兰舟直直越过车要走。徐梦之扶着车门愣了:“你不上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兰舟没回头,挥挥手:“不了,你早点回去陪女人吧。”
“我都说了不是。至少让我送你到学校...”
话没说完,李兰舟已经走得没影。徐梦之扶着车门讪讪地自言自语:“都多久没开车了......”
李兰舟在十字路口的水果店里晃了一会儿,挑了一只最贵的果篮,里面有木瓜和莲雾,还有几只发蔫的车厘子,重量可观。他把果篮放在脚边,叫了一辆车去市医院。
医院电梯有些年代,等到他简直要走十二层楼梯。电梯门终于打开,原本在里面的护士看见李兰舟,笑起来,和他打招呼:“李教授,又来了?”
还没动手,小护士已经替他按了十二层。李兰舟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这是常给孙越换点滴的小护士,便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小护士瞅了眼李兰舟手里的果篮,忍不住说:“李教授,您对自己的学生真好。都两年了,不仅常来看他,每次都还带礼物。”
李兰舟没作声,过了半晌才问:“他太太今天在吗?”
“几乎每天都在。唉,天天家里医院两头跑,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
下了电梯,李兰舟进了单人病房,心电机有节奏的嘀嘀作响。病床边上有一个空板凳,他把果篮放在床头柜,在凳子上坐下。
病床上的男人三十岁左右,带着呼吸面罩看不清面孔,像是睡着了,睡得很沉。除了面罩里时而出现的雾气,看不出其他生命体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兰舟在凳子上沉默了很久,慢慢开口:“你之前提过很想再去马尔代夫旅游,那里的自助餐水果免费,莲雾和木瓜很贵,但可以无限制拿。”
病房里只有他的声音。他忍受着自言自语般的尴尬,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千里走单骑》入围半决赛了,我觉得决赛很有希望。”
床上的人一声不吭,只有心电图滴滴作响。
李兰舟闷了会儿声,下定决心凑得近了些,几乎是贴着那人的耳朵低声命令:“你他妈能不能给我点面子,突然醒过来?”
“李教授?”
李兰舟猛地回头,看见一个面色疲惫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盒塑料盒快餐。她实际上不到三十,可看起来却与中年妇女无疑,头发掺了几丝白,面色枯黄憔悴,眼睛像是夜猫一样警惕。
看见李兰舟,她没有太惊讶。将目光落在花哨的果篮后,又更暗一分:“您别破费了,拿来也是等烂了找果蝇。还是拿回去吧。”
李兰舟站起身:“晓瑜......”
晓瑜抬起眼皮,像是机器人一样重复:“您别破费了。拿回去吧。”
李兰舟走到晓瑜面前,想说些什么,晓瑜却压低脑袋向他鞠了一躬:“您要是没特别的事,就不用经常过来了。万一被孙越爸妈撞见,被砍一刀也不奇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领看中文http://m.zhaoshu114.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李兰舟拎着果篮从医院走回了学校。一路上,林晓瑜发抖的声音都在他耳边回荡。看着手心被藤提手压出来的痕迹,他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他放下手里沉重的果篮歇口气,年轻的小保安小步跑出来帮忙:“李教授,这么晚了还来学校啊。来来来,我帮您。”
李兰舟思考了几秒,指指小吴接手的果篮:“小吴,活动送了很多水果拿不走了,你拿回去?”
小吴脸都亮了:“这不好吧,那么漂亮的果篮。”
没什么不好的,不收下他也会扔掉。
“拿着。”李兰舟把果篮递到他手里,在感激的气氛中问:“你的画画得怎么样了?”
“我有在画。”小吴喜滋滋地把果篮搁下,拿了素描本跑出来递给李兰舟看。李兰舟翻了几页,都是画的很努力的写生。他把素描本交还给他:“有进步。”
小吴摸摸后脑勺嘿嘿笑:“我妈一直叫我回农村结婚,但是我不想回去,做保安也有时间看书画画,挺好。”
李兰舟看着他手上磨出的茧子,说:“不要太辛苦了。”
毕竟努力的结果只有两种,不是死就是疯。他们会躺在icu,或者活着却像死了,一事无成却幻想着自己拥有毫无意义的精神富足。还有一种人,他们会成功,然后下地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选了处没人的台阶就地坐下抽烟。学院前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有几处长椅,长椅上是成对的情侣,忙着耳鬓厮磨黏黏糊糊。李兰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静静闭上眼,听着黑夜里灰尘漂浮的声音,还有飞机从头顶飞过的声音。
孙越的事情后,他决定再也不收学生了。但是领导居然要把孩子硬塞过来。就算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想带学生,领导一开口,带不带学生,带什么学生,根本不由他说了算。
明明都发生那种事了,领导的孩子找谁不好,图他什么?
他冥思苦想,心里直犯怵。这阵子不知怎么的,就连杨晓风的儿子也莫名其妙找上了他。
杨晓风的儿子和杨晓风长得太像了。看见那个孩子的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终于下地狱了。
要是重新开放招生名额,万一杨晓风的儿子过了前几试,然后选了他,他要故意拒绝吗?那么刻意的事,为什么偏要交给他做不可?
要干脆去支教吗?还是找个借口去国外进修算了?
他出神地咬了咬滤嘴,嚼出了一点甜味,令人反胃。早知道心里那么烦,刚刚就跟着徐梦之一起走了,至少能拉着他去喝酒。
李兰舟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抽完了剩下半包烟,打了个呵欠,有点犯困。嗅嗅领口,味儿像是被烟腌了一遍,刺鼻。他打算去办公室里换件衬衫再回家。
办公室门口正眯着眼拿钥匙找锁孔插,却被身后工作室内的巨响震得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响动传得整条走廊都是,就算是骷髅学长听了也得哆嗦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教检在即,准是哪个学生又加班画画了。
李兰舟最讨厌努力的人。努力工作的、努力学习的、努力生活的,他都讨厌。他本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这动静着实惊到了他。
“大半夜还不回宿舍在这儿瞎捣鼓……”李兰舟踢开门正想破口大骂,与趴在地上的杨还眼神遇了个正着。
杨还穿着一件沾满了颜料的灰色帽衫,满脸通红地从沙发前爬起来。站定后捂着蓬成鸟窝的头发朝李兰舟鞠了一躬:“教授。”
李兰舟扫了一眼画室,画笔扔在水桶里。还有几件衣服搭在骷髅学长身上……
杨还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一地的画笔,李兰舟靠在门口盯着他忙前忙后。
杨还的动作越来越缓慢,终于他直起腰,郑重对着李兰舟鞠躬:“对不起。”
李兰舟瞥一眼手脚无处安放的杨还:“对不起什么?”
杨还拧巴了半天,支吾着主动交代:“我不该那么晚一个人待在这里。”
“谁问你了?”李兰舟背着手在门口晃悠两圈,回头瞪他:“知道了还不快回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还犹豫了一下,原地走了两步,再没动弹。
“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