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郡,太守府。这一次田氏没有跟随张衡一起来。张衡一个人端坐在椅子发呆。张衡这次到达榆林郡之后和第一次来的时候,心情大不一样。因为他从隋炀帝的面部表情和眼神之中已经读懂了一些东西。他预感到自己的好日子恐怕快要到头了。他反思自己,认为自己做的并没有什么过错。他觉得自己从始至终对朝廷一直忠心耿耿,从杨广做晋王的时候开始,直到后来做了皇帝,一直一心一意地维护他。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难道说当初隋炀帝对他的那些恩宠都是假的吗?他忽然想起了程咬金,对,那个人看上去是个粗人,其实,粗中有细,点子也多。他即刻派人去把程咬金请来,设宴招待程咬金。老程到了之后,洗了把脸,便坐下来吃喝了起来。张衡频频敬酒。不知不觉,老程已经喝下了一坛酒,脸上泛起了红光,鼻尖也冒汗了。张衡说:“程咬金,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陛下看见我胖了,会生气的呢?”老程听了,哈哈一笑,说道:“这事儿一点也不奇怪,我给你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父母对待孩子一样,如果父母认为孩子做错了事,责罚他,让他去面壁思过。如果那个孩子诚惶诚恐,日渐消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做父母的便会原谅了他;可是,如果那个孩子根本就无所谓,非但没瘦,反而胖了,做父母的肯定会认为他丝毫没有反思自己的过错。这必定会让做父母的感到失望。父母对孩子是这样,君主对臣子也是一样的心理,张大人,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张衡听了之后,连声称赞道:“言之有理。”“张大人,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什么事?程先锋请说。”“上次裴蕴做五十岁大寿,你是不是没去参加?”“是的,因为那天皇上找我有事儿,我抽不开身,因此,没去。”老程把酒盏放下,用手一抹嘴说:“张大人,我没读过什么书,对于朝中的那些规矩我不太懂,但是,对于人情世故,我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点的,裴蕴此人可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他原本是南陈的臣子,居然能够得到隋文帝的信任和重用,摇身一变,成了大隋的重臣御史大夫。如今,他在皇上的面前也是炙手可热,甚至可以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关于文宗薛道衡的死,我想你恐怕已经听说了,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他贵为朝中五贵之一,更是不可得罪。那天,你没时间去贺寿,可以让家人送去一份厚礼嘛。”张衡听了之后,摇头说道:“一方面我是没有时间,另外,我确实看不起这些投降过来的人,没有骨气!裴蕴太善于钻营。再说文宗薛道衡有什么罪?他一个文官怎么可能谋反?裴蕴却在皇上的面前说人家是什么悖逆,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因此,我瞧不上他。”程咬金说:“我知道张大人和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在他做晋王之时,你就一直跟随于他,但是,人世间的关系都是有可能变化的。而像裴蕴这样的人,即使你瞧不上,也不一定非要摆在面上嘛,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因此,你要提防着他一点儿。不瞒你说,那天我去了,并且让记账先生登记了一万两银子的贺礼。”“一万两银子?这么一说,程先锋很是有钱啊。”张衡听了之后,也感觉到很吃惊。老程摇头苦笑说:“我哪里有钱,我那不过是个幌子。吃完了饭,我没钱兑现,不敢走正门,怕出去被那记账老先生拉住我,不让走。于是,我就翻后花园的墙头跑了。”张衡一听,乐了,说:“原来你还会使用金蝉脱壳之计。”老程叹了一口气,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不过,这样一来,我也等于把裴蕴给得罪了。他定然会认为我欺骗了他,其实,我是囊中羞涩,实在没办法。”“程先锋,我今天把你请来是想向你请教,像我现在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呢?”张衡问道。“张大人,我可是听说,当初晋王之所以能够当上太子,大抵都是你的谋略,你可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你怎么反过来向我讨教了?”张衡摇头苦笑说:“有一句话叫做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如今,我方寸已乱,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了。”“好吧,那么张大人,我请问你,你认为陛下现在最缺什么呢?”张衡想了想说:“陛下,富有四海,他能缺什么?”“你说错了,上次我们和皇上一起在西苑打猎之时,他就曾经感叹过,他说自己贵为天子,不得自由;富有四海,却经常捉襟见肘。这几年,朝廷花钱花得太多了,国库之中已经所剩不多了。”“程先锋,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是,你要那些钱财干什么?你可以向皇上献出一笔钱财,皇上自然是高兴,到那时,我再在皇上的面前,替你美言,你就可以东山再起了。”张衡听了之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这可不行,并非我舍不得钱财。当初,先帝在世之时,就曾经明文规定,官员如果贪污一文钱的话,就要被处斩。”老程哈哈一笑,问:“张大人,难道说你真的一文钱也没有贪吗?”“程先锋咱们一见如故,推心置腹,不瞒你说,我的仓库之中颇有积蓄,但是,不敢明目张胆地送金银财宝给皇上。你还记得吗?当初,鱼俱罗收集了很多礼品送给皇上,皇上就没要。”“你说的也是,那你可有庄园什么的?”张衡听老陈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来,说道:“我在大兴城,还有一座庄园价值万金。当初,也是陛下赏赐给我的。”“是吗?那太好了,那就把那座庄园送给皇上,反正是皇家的东西,你就说还给皇上,这样皇上也好接受。”“你说的有理,那么,这件事就拜托你去帮我办一下,事成之后,我送你一万两银子,你去把裴蕴的那笔账给还上。”“那敢情好,俺老程先谢过了,”程咬金感慨地说,“我敬你如此慷慨仁义,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什么事?但说无妨。”“就是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对外说,哪怕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因为人心险恶,世事难料啊。”张衡听了之后,似有所悟:“你是指我的小妾田氏?”老程点头说:“也不单单是她一个人。”“其他人我不敢说,不过,你放心,那田氏曾经孤苦无依,被卖到青楼,我花重金把她赎了回来,她才过上现在安逸的生活,我对她的恩情超过他的父母,她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的。”老程一听,得!这老头儿还是个犟种,说:“好吧,那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老程拜辞了张衡,赶往大兴城。他到了大兴城之后,找到了张衡所说的那座大庄园。那座庄园除了特别大之外,而且十分豪华、气派,里面假山怪石、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张衡说价值万金,一点也不过分。
老程见到隋炀帝之后,对他那么一说,果然隋炀帝十分高兴。当初隋炀帝感念张衡帮助自己夺储有功,一高兴把那座大庄园赏赐给了他。后来,隋炀帝想想也很心疼,但是,作为君主,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要回来。现在,老程说物归原主,隋炀帝自然是欣然接受。于是,隋炀帝又下旨把张衡从榆林郡调回来,让他去监督修江都宫的劳役。果然张衡没有食言,送给老程一万两银子,说是补给裴蕴贺寿的钱。老程才不会那么傻呢,把钱再送给裴蕴,自然是落入自己的口袋。这样,老程从李密那边敲了一万两银子的竹杠,又从张衡这里讹了一万两银子,加在一起,就是两万两银子。老程现在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有钱人了。江都。江都宫工地有一位监工名叫张贵,是张衡老家的同宗兄弟,此人贪婪而且十分凶悍。张贵仗着张衡的势力,经常向服役的民工索要钱财,如果不给的话,他就会鞭打民工,多有死伤者。其中有一位民工名叫朱顺,家里十分穷苦,被张贵打伤过多次。他不堪其辱,由于他读过两年书,便写了一份诉状,告到了张衡那里。朱顺见到张衡之后,跪伏在地上,口中说道:“张大人,请您替小人做主啊。”张衡低头看了看他,问道:“你有何冤屈?”朱顺便把张贵在工地上索要钱财、鞭打民工等事向张衡报告了一遍。张衡问:“你有证据吗?”“有。”朱顺便把事先整理好的材料递交给了张衡。张衡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有明确的时间、地点,张贵向某人索要了多少钱财,又打伤某人,打死某人等,并且,有很多人按上了自己的手印,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张衡看完之后,说:“本官已经知道了。”“张大人,您一定要严惩张贵,替我等申冤。”朱顺再次叩头说道。“本官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言。你先下去吧。”朱顺听张衡这么一说,只好退了出来。他刚走不久,恰巧张贵提着两坛酒来拜访张衡。张贵笑着对张衡说:“大哥,兄弟我好不容易弄了两坛新丰酒,特拿来孝敬您。”谁知张衡把脸一沉,道:“你干的好事儿!”张贵一看张衡的脸色不对,连忙问道:“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兄弟,我哪件事做错了?”“有人状告你向民工索要钱财,鞭打民工,多有死伤者,你这不是在胡闹吗?”张衡说着把那份诉状扔给了他。张贵接过一看,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大哥,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啊,家中老娘年龄大了,体弱多病,为了给老娘治病,已经把家中挥霍一空。作为监工,俸禄又少,根本不够维持,因此,我才出此下策的。”“那你也不能向民工索要钱财,可以想别的办法嘛。而且你的手段太过残忍,竟然敢打死人命。”“大哥,这工地上哪天不死人?多死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胡说!工地上有累死、饿死人之事,切不可向外泄露。”“兄弟我明白。”“想当初杨素就是因为修建显仁宫,死的民工太多了,而被皇上责罚的。”“是,大哥,我一时糊涂,做出了蠢事,看在咱们本家的份上,你一定要帮帮我啊。”张衡又把他训斥了一顿,然后说:“你下去吧,下不为例。”“多谢大哥。”谁知那张贵心怀怨恨。他出了门之后,立即召集手下人,把朱顺又暴打了一顿,直把朱顺的肋骨打断两根才算结束,差点没把朱顺给打死。朱顺休养了多日,才下得了地。朱顺见没告倒张贵,却反而被毒打了一顿,心中十分恼火。他和其他民工在一起商量,又重新写了一份诉状,打算继续上告。这一天,朱顺和一帮民工见江都宫的工地上来了一顶绿呢子大轿。朱顺心想这里面必定是一位大官。他们赶紧上前拦住大轿,跪伏在地上,口喊:“冤枉!”大轿之中来的非是旁人,正是礼部尚书杨玄感。杨玄感把轿帘掀开,问道:“你们是何人?”“小民朱顺,我们都是修筑江都宫的民工。”“你们拦住本官,意欲何为?”“小民等有天大的冤屈。”朱顺说着从怀中把诉状取出,双手举过头顶。有随从人员接过诉状交给了杨玄感。杨玄感展开一看,大吃了一惊,心想这张贵好大的胆子,竟敢草菅人命!皇上命张衡在此监督,他居然不管不问,包庇张贵。杨玄感对朱顺等人说:“此事本官已经知道了,我一定替你们做主,你们先回去等候消息。”“多谢青天大老爷。”众人再次叩头。杨玄感和张衡进了面之后,把脸蛋沉沉着,也不说话。张衡心里惴惴不安。因为他知道杨玄感不是等闲之辈,杨玄感出身武将,手握兵权,树大根深,在朝中的势力无人可比,即便是朝中五贵也惧怕他三分。后来,还是杨玄感打破了沉寂,说:“张大人,皇上命你在此监督修江都宫的劳役,可以看得出陛下对你十分信任。但是,我刚到这里,便听说你的同宗兄弟张贵竟敢打死打伤多人,我想问问,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权力?是不是你给的?”张衡一听这话,赶紧否认道:“当然不是,杨大人,张贵是我老家的同宗兄弟不假,但是,我从来没有给他任何特殊的待遇和权力。”杨玄感听了,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我还听说有人把此事向你反映,你非但没有处置张贵,反而包庇了他,我想请问张大人,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这……这……,”张衡一听,额头上也冒了汗,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件事被报告到皇上那里去的话,那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当初的杨素就是个例子,就是因为他在监督修建显仁宫的时候,民工死伤太多,因而受到了皇上的责罚,“杨大人,张贵因为家中老娘生病,无钱医治,十分困难,一时糊涂做出此等事情,我已经狠狠地申斥了他。”“一时糊涂?张大人,那你可知张贵非但没有改变,而且变本加厉地报复了朱顺等人,差点把朱顺打死,照此下去,这些民工岂不是对朝廷有怨言?”“此事我并不知晓。”杨玄感听了之后,十分不悦,说:“张大人,皇上命我来巡视江都宫,那么,我必须秉公办事,这件事我定会报告给皇上,由皇上亲自处置。”“杨大人,此事悉听尊便。不过,我想说一句,薛道衡真是被冤死的。”“张大人,你所说的话,我记下了,就此告辞。”杨玄感回到朝廷之后,见到隋炀帝,把巡视江都宫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都说了。恰巧又有江都丞王世充送来奏章,报告说张衡频频减少劳役的饭食,致使多有饿死者。隋炀帝大怒,把御史大夫裴蕴找来商量此事。隋炀帝对裴蕴说:“朕念张衡昔日之功,不与他计较,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宥他,把他从榆林郡调去监督修江都宫的劳役。没想到他到了那里,该干的事不干,该管的事不管,却在那里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致使民工多有饿死者,这样一来,天下的百姓岂不是对朝廷有怨言?裴爱卿,你说朕当如何处置他?”裴蕴听了之后,心想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他落井下石,说道:“陛下,张衡自恃功高,他自认为如果没有他,陛下就当不了太子,甚至认为陛下的江山都是他给的。因此,他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屡次顶撞皇上,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肆意触犯朝廷制度,践踏律法,疯狂敛财,像此等人不懂得感恩图报,不知收敛,胡作非为,应当诛灭他的九族。”